朔风卷着碎雪,掠过重檐斗拱,敲击在琉璃瓦上,发出细碎清冷的声响。
沈沐退出暖阁,恍若梦游。
廊下宫灯氤氲,将他孤长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地砖上,忽明忽暗,一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掌心那方白玉药盒,温润生光,却似烙铁般滚烫,灼得他五指微颤。
手背上陛下指尖残留的触感与药膏的清冽奇异交织,挥之不去。
他下意识地收拢手指,将那玉盒紧紧攥住,仿佛要将其嵌入骨血,又似欲将其丢弃于这寒夜风雪之中。
主子此举,究竟是何深意?
不仅没有斥其失仪,反赐下如此私密珍物。恩宠太重,重得令他心慌意乱,如坠云雾,真的只是因为他替主子挡了一次箭吗?
他宁愿领受鞭笞杖责,也好过这般捉摸不定的“体恤”。
这般的“好”,比任何的“坏”更令他无所适从,仿佛一脚踏空,坠入无边深渊。
他步履沉滞,回到值房。
同僚皆已换岗歇息,屋内空寂,唯有一灯如豆,在风中摇曳,映得他面色明明灭灭。
他独坐于硬板铺上,良久,方缓缓摊开掌心。
玉盒光泽流转,触手生温。
他指尖微颤,揭开盒盖,清幽药香弥漫开来,萦绕鼻端,竟与陛下暖阁中的气息有几分相似。
他怔怔望着那莹白膏体,眼前浮现的却是主子垂眸为他敷药时,那浓密眼睫投下的阴影,以及那看似专注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猛地合上盒盖,心口怦然,如擂战鼓。
这一夜,沈沐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窗外风雪呜咽,亦如他心中波澜,难以平息。
………
翌日,校场晨练。
沈沐刻意较往常更早抵达,挥剑如风,试图以身体的疲累驱散脑中纷杂念头。
剑锋破空,凌厉更胜往昔,却失了几分往日圆融自如的意境,多了几分躁进与僵硬。
十一随后而至,见他已练得满头热汗,不由啧了一声,抱臂在一旁看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喂!十七!你这练的是哪门子邪功?杀气腾腾的,小心走火入魔!”
沈沐剑势一顿,收剑而立,气息微喘,额角汗珠滚落。
他未看十一,只漠然道:“练剑便是练剑,何来正邪之分。”
十一被他这冷硬态度一噎,心头火起,哼道:“好好好!你厉害!老子懒得管你!”
说罢,自去一旁操练,却总忍不住拿眼瞥他,只见十七又沉浸入那种近乎自虐的练习中,仿佛与手中之剑,与这冰冷天地有仇一般。
直至巽统领到来,布置今日训练,十一才寻得机会,凑近些压低声音道:“你昨夜……是不是又被陛下叫去了?”他注意到十七今日异常的神色,以及……那偶尔无意识摩挲左手手背的小动作。
沈沐身形几不可察地一僵,避开了十一探究的目光,只硬邦邦道:“执行公务罢了。”
十一见他讳莫如深,心下更是疑惑,却也不好再问。
一连数日,沈沐皆如此状。人前越发沉默冷硬,训练值守一丝不苟,甚至严苛到不近人情。
陛下亦未再单独召见。
只是偶尔轮到他在暗中保护时,总能感觉到那道深沉目光在他身上若有似无地停留一瞬,如羽轻拂,却重逾千斤,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恩宠如密网,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将他细细密密地缠绕收紧。
………
这日,内务府忽有人至暗卫营,并非为公干,而是捧着几套新制的冬衣,言道陛下感念近卫戍守辛苦,特赏下新棉衣御寒,众人皆领赏谢恩。
轮到沈沐时,那内侍却单独又从身后随从手中取过一个看似别无二致的包袱,递与他,笑容可掬:“十七大人,这是您的份例。”
沈沐谢过接过,回到居所打开,却见那冬衣材质虽与外间相同,但入手细察,内里填充的竟是异常轻柔保暖的上品丝棉,针脚细密程度亦非寻常制式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