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得很快,我心里却意外的没有什么波澜。
那个壮汉像座山一样倒下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血从他指缝里不断往外冒,热烘烘的腥气直冲鼻腔。
我左臂疼得钻心,伤口深得能看见骨头,血顺着指尖往下滴,在脚下的泥地里汇成一小滩。
但我强迫自己站稳,把急促的喘息压下去,抬起眼,看向始终像块寒铁般立在阴影里的教官。
他走过来了,步子很稳,踩在混了血水的泥地上,几乎没声音。
目光先扫过地上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庞大身体,就像看一件坏掉的家具,然后才落到我流血的手臂上。
“爆发力尚可,以伤换命,悍勇有余。”
他的声音平得像结冰的湖面,可里面那丝冷飕飕的嘲弄,
“但你弄出的动静,他临死的嚎叫,兵刃磕碰的噪音,大到足以惊醒三条街外的野狗,顺便把捕快也引来。”
他的手指抬起来,指向周围。
地上全是血,劈碎的木块,斧头砍出的深坑。
“看看这里。像什么?一个拙劣的屠夫作坊。
杀手不是浴血的战将,不需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来了,更不需要让他们知道你干了什么。”
他的目光重新钉在我脸上。
“记住你握紧武器时的目的,”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我心上,
“杀手,‘杀’字在后,‘手’字在前。
重要的是‘手’如何干净利落地做事,而不是‘杀’这个过程如何显得壮烈,如何宣泄你的力量。
最重要的,也是你此刻最缺乏的——是安静。”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这只沾满了黏稠,温热血液的手。
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和空落感攥住了我,混着手臂的剧痛。
我第一次开始认真想,不是想为什么杀人,而是想——怎么让这双手,在以后,能悄无声息地把事办了,
然后……像从来没出现过。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被扔进了一套针对“寂静”的训练里。
教官把我带进一个完全隔音的密室,墙、顶、地都包着软绵绵的东西,
一进去,好像突然聋了,只剩下自己血液流动和心脏“咚咚”跳的声音,响得吓人。
在这儿,第一个教我藏匿基础的教官说过的话,老在绝对的安静里冒出来:
“蠢货!你以为蹲在暗处不动,缩成一团就叫潜行了吗?”
他的声音总带着刺人的嘲笑,现在想起来还清楚得很。
“看看墙角那摊水渍,看看地上那堆没人要的破烂!它们在那儿,有人会特意去看吗?
没有!因为它们‘本该’在那儿!它们是‘背景’!”
“真正的潜行,不是让你‘看不见’,而是让就算看见你的人,也觉得你跟墙角的影子,路边的石头,地上的脏水没什么两样,
是这地方就该有的东西。你要把自己变成‘背景’!
忘了你‘存在’!忘了你是个‘人’,是个‘猎杀者’!你喘的气,你心跳的声,你眼睛看哪儿……
所有这些让你成了‘你’的东西,都得在融进环境的时候,从你脑子里彻底‘忘掉’!
等你自个儿都信了你是块没生命的石头,别人才有可能……只是‘有可能’……注意不到你。”
这念头成了我最初。也最难受的功课。
“控制你的呼吸,让它比羽毛落地还轻。”
他亲自做给我看,他胸口在暗处几乎看不出动,气又长又弱,像快断气了。
我学。
“脚步声。”
他命令我在铺满尖石头和松沙子的特制地上走。
一开始,我每脚下去都带出丢人的响动——石子滚,沙子嗦嗦响,在这死静的屋里,
如同累鸣,
我失败了多少次?
数不清了。
脚底板被糙地磨破,血把沙子都染红了,结了痂,又在不停的练里再磨破。
我得学会用脚底的每一寸皮去“读”地,用最轻的试探,消掉所有声音。
直到有一天,我拖着快散架的身子再踩上那“刑场”,忽然发现自己能像真影子一样,
顺顺溜溜地滑过去,那些以前老出卖我的碎石烂沙,这会儿好像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再也不吭声了。
等我差不多能管住手脚不出声了,更难的来了。
“现在,把你那点‘念头’收起来。”
他亲自把我领到一个更大的、弄成各种微光效果的训练室,里头有个大笼子,
关着一只感觉特别灵的暗夜猫头鹰。
它眼睛在暗处像绿宝石,不停地转。
“在不惊动它的前提下,靠近,摸到笼子。”
我深吸一口气,用上全部的控制,迈着完美的步子,憋着气,像溜冰一样靠过去。
可刚进到一定范围,那猫头鹰猛一扭头,绿眼珠子死死盯住我,发出尖得刺耳的警告,全身毛都炸起来了,敌意十足。
“你让它‘感觉’到了。”
他冰冷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不是声音,不是味道,而你心里头想着要靠近它,摆弄它甚至可能伤它的‘想法’。
野兽能闻出这‘想法’,而顶尖的练家子,他们的直觉比野兽还毒。”
这时候,第二个专门捶打精神的教官,他那沙哑又严厉的话,像敲锣一样在我脑子里响起来:
“又来了,这该死的‘杀意’,那是没用的废物才乱扔的东西,是吵嚷,是黑地里点的火把!
是告诉对头‘我在这儿,我要宰了你’的蠢事!”
“把你的心往下沉,沉到最深的井底下!水面上随它风吹雨打、鸟叫花开,但水面底下,必须冷得像冰,纹丝不动!
让你的目标去折腾,去乱猜,去害怕,去为点动静就心神不定!
你只管像这井水,冷冷地照出他所有样子,耐着性子等,等他露出马脚,等那个最合适。唯一的一下……”
声音压得低低的,像蛇吐信子,
“……然后,把要命的那一下递过去。”
“这不是手脚上的功夫,是心里头的道行。”
他总结道,“当你盯着目标的时候,别把它当成个要清除的‘对头’。
把它看成一块石头,一截枯树枝,一件跟你屁关系没有的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