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带去的青铜斧,砍不了几棵树就卷了刃,那里的树木,坚硬得像石头。我们带来的麦种,撒下去没几天就腐烂发霉。我们所有在大陆上积累的生存经验,在那里全部失效。”
“最初的一个月,我们什么都没做成,只是在海边一块小小的营地里挣扎求生。每天都有人病倒,不是被毒虫叮咬,就是吃了有毒的野果,或者仅仅是因为水土不服而上吐下泻。”
“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很绝望。很多人都在私下里哭,觉得何维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必死之地。”
林沐静静地听着,她能从木青平静的叙述中,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无助。
“那你们是怎么挺过来的?”
“是何维。”木青的眼中,闪烁起一种混杂着崇拜与爱意的光芒,“在所有人都快要放弃的时候,是他第一个走进了那片‘绿色地狱’。”
“他教我们分辨可以食用的蕨菜和块茎,教我们用烟熏驱赶蚊虫。他亲自带着人,一寸一寸地开山伐木,为我们清理出了第一片安全的营地。”
“还有火山爆发,对不对?吕宋跟我吹嘘过,说何维像神一样预判了火山灰的流向,救了所有人!”林沐兴奋地问。
“是真的。”木青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据说天地都在震动,天空被染成了血红色,滚烫的火山灰像雪一样落下来。所有人都吓得只会跪地祈祷。只有何维,他站在高处,冷静地观察着风向和山势,然后用不容置疑的命令,指挥大家向着一个看起来最危险的峡谷撤离。后来他们才知道,如果晚走一步,或者选错了方向,就会被后续的火山碎屑流瞬间气化。”
“从那天起,当地所有的部落,都把他当成了真神。”
木青讲述着,林沐聆听着。
她们的脚下,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造物,以无可匹敌的速度,向着南方航行。
而在她们的交谈中,那段艰苦、原始、充满了血与火的开拓史,被一幕幕地重现。
林沐终于明白,为什么南洋城在所有开拓者心中,有着如此特殊的地位。
那不仅仅是一座资源基地,更是他们精神的淬炼之地。
正是在那里,他们真正从一群来自青铜文明的上海港,蜕变成了一群无所畏惧、可以征服任何恶劣环境的真正开拓者。
就在这时,在船头测绘室里待了一整天的何维,走了过来。
“在聊什么,这么入神?”他笑着问道,顺手将一件披风,披在了只穿着单衣的林沐肩上。
“在听木青讲你当年的英雄事迹。”林沐拉紧了披风,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维神,我现在终于有点明白,你为什么会对李虎他们那么放心了。”
“哦?”
“因为你们共同经历过生死,建立了最牢固的信任。因为你知道,一个能从那种绝境中站起来的人,无论把他放在哪里,他都能开创出一片天地。”
何维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南方。
是啊,信任。
那是比任何律法和制度都更坚固的基石。
但十几年过去了。
当年的生死兄弟,如今已是一方封疆大吏。
权力、财富、安逸的生活,是否会消磨掉他那颗曾经如火焰般炽热的开拓之心?
李虎和南洋城,如今变成什么样了?
航行的第十五天,了望手在高高的桅杆上,高喊出“看到陆地了!”的时候,整个归龙二号都沸腾了。
何维、林沐、木青三人立刻冲上了船头的指挥台。
在海天的尽头,一片熟悉的、黛青色的海岸线,正在缓缓浮现。
随着船只不断靠近,那片海岸线的细节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们看到了一个远比他们离开时更加庞大、更加繁忙的港口。
数不清的码头如巨人的手臂,伸入蔚蓝的海湾。
港口中,停泊着大大小小几十艘船只,有几艘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船身更为狭长、速度极快的“巡航快船”。
而在港口后方的陆地上,那座曾经由曙光营地发展起来的南洋城,已经发展成了一片鳞次栉比的大城市。
高大的砖石建筑取代了简陋的木楼,平整的石板路延伸进远方的雨林。
最引人瞩目的,是在城市东侧的工业区里,十几根高大的烟囱,正喷吐着白色蒸汽。
“天哪!”林沐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了。
就在这时,一艘悬挂着“南洋城卫队”旗帜的巡航快船,如一支离弦的箭,从港口中疾驰而出,向着归龙二号迎了上来。
“李虎他们来了。”何维轻声说。
木青早已是泪流满面。
她的手紧紧地抓着船舷。
过了二十多年,她又回到了南洋城。
快船在归龙二号旁停稳,一个壮如铁塔的中年汉子,从快船上一跃而起,用一种近乎杂耍般的技巧,顺着缆绳,几下就攀上了归龙二号的甲板。
他的脸上,留着几道狰狞的伤疤,眼神却依旧像少年时那般,充满了不羁与狂野。
他环视了一圈甲板上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最终,目光定格在了指挥台上的三道身影上。
他愣住了。
然后,那双野狼般锐利的眼睛,瞬间被狂喜与激动所淹没。
他“扑通”一声,单膝跪地,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欢呼:
“南洋城,李虎。”
“恭迎维神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