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区的第五天,黎明。
雨势终于减弱,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细雨。
但这丝毫没有减轻笼罩在营地上空的沉闷与压抑。
李山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
他刚刚和两名护理队员,将一具冰冷的尸体用浸透了鱼油的厚亚麻布紧紧包裹起来,抬出了隔离区。
死者是护理队的一员,一个昨天还在咬牙照顾别人的壮汉,最终自己也没能扛过去。
这是倒下的第七个护理队员,也是整个疫情爆发以来,死亡的第八十三个人。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沉重的铁锤,敲打在李山的心上。
隔离区的门口,何维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的身形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萧索,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原本锐利的眼神中,此刻也充满了挥之不去的疲惫。
这些天,他几乎是以一人之力,对抗着整个营地的崩溃。
他提着好久不用青铜长矛,亲自监督着每一个防疫细节,用不容置疑的铁腕维持着秩序。
那些不遵守防疫命令的人,都挨过何维手中青铜长矛的敲打。
还有那些胆敢私自逃回上海港的人,都被何维亲手戳死,毫不留情。
除了霹雳手段之外,何维也有温情的一面。
在人手不足时,他会亲自穿上亚麻布做的防护服,进入隔离区清理最污秽的排泄物。
何维用行动告诉所有人:我与你们同在。
这份身先士卒的担当,是稳定军心最后的磐石。
李山走到何维面前,声音沙哑:“何维大人。小七,没了。”
何维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再多的言语安慰,在死亡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看着李山,这个昔日里憨厚朴实的汉子,在短短几天内就被折磨得双目赤红,憔悴不堪,瘦的几乎脱相。
何维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他伸出手,拍了拍李山的肩膀。
“把他和弟兄们葬在一起。立块碑,刻上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何维的声音很轻,“上海港,会永远记住他们。”
李山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点点头,转身将小七的遗体,抬向那片新开辟的墓地。
何维的目光,越过沉寂的营地,望向东方那片依旧阴沉的海面。
算算时间,王波出海已经六天了。
六天,音讯全无。
在这样的暴雨季里,一艘船在海上待六天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但他只能等。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
……
距离上海港数百里之外的狂暴大海上,“破浪号”如同一片风雨中挣扎的落叶。
巨浪如山,一次次地从船头拍下,将整个甲板都淹没在白色的泡沫之中。
船身在浪涛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稳住!都给我抓稳了!”
王波赤着上身,用一根粗大的麻绳将自己牢牢地绑在主桅杆上,声嘶力竭地对着同样将自己固定在船舷上的水手们怒吼。
他的双眼因为连续几天几夜的不眠不休而布满血丝,声音已经沙哑得如同破锣。
这是一场持续了三天三夜的搏杀。
他们离开上海港的第二天,就一头扎进了这场前所未有的海上风暴。
一个浪头打来,将负责了望的水手直接卷入了漆黑的大海,连一声呼救都没来得及发出。
两天前,船尾的转向舵被一截漂浮的巨木撞出了裂痕,
船长带着两个最好的木匠,冒着被卷走的危险,用尽船上的备用木料和海漆才勉强修复。
昨夜,一面主帆被狂风撕成了碎片。
水手们在王波的带领下,顶着几乎能将人吹飞的狂风,爬上湿滑的桅杆,换上了备用帆。
风暴将船上大量的生活物资卷入海中,沉入了海底。
淡水已经开始实行配给,食物也只剩下能维持三天的干粮。
“破浪号”就像一叶无助的孤舟,迷失在没有尽头的海洋风暴中。
这艘船,这二十名水手,已经濒临极限。
“王波,”一个水手脸色惨白,声音颤抖,“我们不能再往前了,前方的风暴更大,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他的话,说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恐惧。
王波回头一脚将那水手踢下大海。
那水手尖叫着,落入海水中,在海面扑腾几下,沉入了海底。
王波转过身,指着血漆岛的方向,大声咆哮道:“都给我听好了。何维大人的命令,就算是死,也得给我朝着血漆岛的方向死!都听明白了没有?谁敢再说屁话,老子立马踢他下海。”
水手们都被王波的狠劲镇住了,不敢再有退缩的想法。
他们的目光,随着王波手指的方向,穿透重重雨幕,望向那片代表着希望的未知海域。
风暴一直没有停歇,持续了一天一夜。
“破浪号”的水手们几乎绝望,都以为自己和这条船将被风暴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