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琉璃瓦在晨光中流转着冷冽的光泽，殿内檀香缭绕，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紧绷气息。
云暮立在殿外的丹陛之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银针。昨夜朱雀大街的血腥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楚怀瑾倒在她怀中时那苍白的面容，以及后背不断涌出的温热鲜血，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
“云姑娘，陛下宣你入殿。”内侍尖细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
云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敛衽提裙，缓步踏入殿内。
殿中，新封的太子萧衍身着明黄太子常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如松。往日里刻意收敛的锋芒此刻尽数外露，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威仪，只是看向她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御座之上，皇帝身着衮龙袍，面容沉郁，眼底藏着深不见底的算计。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云暮，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云暮，柳衍已伏法，云家冤案得以昭雪，你可知恩？”
云暮跪地行礼，声音平静无波：“陛下圣明，为民昭雪，臣女感念圣恩。只是云家三百七十一口冤魂，虽得慰藉，却终究无法复生。”
她的话不卑不亢，既表达了“感激”，又暗指了当年的冤屈并非一句“昭雪”便能抹平。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却并未发作，转而看向萧衍，语气缓和了几分：“衍儿，即日起，你便是大胤太子，居东宫，掌监国之权。往后当以江山社稷为重，收敛心性，辅佐朕治理天下。”
萧衍躬身领旨，声音铿锵有力：“儿臣遵旨。只是父皇，云家冤案虽昭雪，但当年参与抄家、构陷云家的官员仍有余人逍遥法外，儿臣恳请父皇下令，彻查到底，还天下一个公道。”
“此事容后再议。”皇帝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如今柳党刚除，朝堂不稳，不宜大肆株连，以免人心惶惶。”
云暮心中冷笑，果然是虚伪的说辞。皇帝分明是怕彻查下去，会牵扯出更多当年的内幕，甚至牵连到他自己，才会这般敷衍了事。
萧衍也明白皇帝的心思，却并未退让：“父皇，若不将奸佞尽数清除，日后必成后患。当年云家之事，绝非柳衍一人所能为之，背后定有同党包庇。儿臣身为太子，有责任为百姓做主，为冤魂昭雪。”
父子二人针锋相对，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文武百官皆低着头，大气不敢喘，生怕引火烧身。
皇帝盯着萧衍，眼神锐利如鹰：“衍儿，你刚被册封为太子，便如此咄咄逼人，是觉得朕老了，管不住你了吗？”
“儿臣不敢。”萧衍直言不讳，“儿臣只是不愿看到冤假错案再次发生，不愿让天下百姓失望。”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怒声道，“此事朕自有决断，无需你多言！退下！”
萧衍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云暮用眼神制止了。他看向云暮，见她微微摇头，眼底的怒火渐渐平息，最终躬身道：“儿臣遵旨。”
皇帝的脸色稍缓，目光再次落在云暮身上，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云暮，你聪慧过人，又有听风楼与漕帮相助，是个难得的人才。如今萧衍已是太子，日后便是储君，你若能安分守己，辅佐太子，朕可以破例，赐你一个良娣之位，入东宫侍奉。”
良娣之位，看似尊贵，实则与云暮心中所求相去甚远。更重要的是，皇帝此举，不过是想将她纳入掌控之中，用一个名分来牵制她，同时也牵制萧衍。
云暮心中清明，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地回道：“陛下厚爱，臣女感激不尽。只是臣女出身低微，又背负着罪臣之女的名头，恐难当良娣之位，更怕惹来非议，影响太子声誉。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她的拒绝既委婉又坚定，既给了皇帝台阶下，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皇帝没想到云暮会拒绝，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化为了然。这女子心思缜密，绝非轻易就能掌控之人。他淡淡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朕也不勉强。你且先在京中静养，日后若有需要，朕自会再召你。”
“谢陛下。”云暮再次行礼。
随后，皇帝又与萧衍商议了一些朝堂之事，言语间尽是拉拢与试探。萧衍始终不卑不亢，巧妙地应对着，既不驳了皇帝的面子，又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云暮立在一旁，默默观察着父子二人的交锋。她清楚地知道，皇帝册封萧衍为太子，绝非真心实意，不过是因为萧衍如今势力庞大，已经无法轻易打压，只能暂时安抚。而萧衍接受册封，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积蓄力量，为日后的终极对决做准备。
这场看似和谐的册封大典，实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父子二人各怀心思，相互试探，彼此提防。
走出太和殿时，阳光刺眼，云暮却觉得浑身冰冷。她转头看向身侧的萧衍，轻声道：“太子殿下，陛下此举，不过是缓兵之计。你日后行事，需更加谨慎。”
萧衍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冷冽：“朕自然知晓。父皇的心思，朕比谁都清楚。他想用太子之位困住朕，想用名分牵制你，却不知，这天下，早已不是他能轻易掌控的了。”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云暮，目光温柔了许多：“云暮，委屈你了。今日父皇提及良娣之位，不过是权宜之计，你无需放在心上。你想要的，朕定会为你拿到。”
云暮心中一暖，却还是冷静地回道：“太子殿下，如今不是谈儿女情长的时候。柳家虽倒，但皇帝根基深厚，朝中仍有不少亲信。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朕知道。”萧衍笑道，“但你放心，朕向你承诺的事情，从未忘记。待大局已定，朕定会以太子正妃之礼，迎你入东宫。”
云暮没有回应，只是转头看向远处的东宫方向。那里金碧辉煌，却暗藏杀机。她知道，从萧衍接受太子册封的那一刻起，他们与皇帝之间的矛盾，便已经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回到靖王府（如今已改为东宫别院），云暮第一时间便去了楚怀瑾的住处。
楚怀瑾仍在昏迷之中，太医正在为他诊治。看到云暮进来，太医连忙起身行礼：“云姑娘。”
“楚将军情况如何？”云暮急切地问道。
太医叹了口气：“楚将军伤势极重，那短刀上淬了剧毒，虽已及时清理伤口，逼出部分毒素，但毒素仍有残留，能否醒来，还要看他自身的意志。”
云暮的心沉了下去，她走到床边，看着楚怀瑾苍白如纸的面容，眼眶微微泛红。他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若不是他，此刻躺在这里的，便是她自己。
“楚怀瑾，你一定要醒来。”云暮轻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答应过我，要陪我看遍山河，要帮我守护云家的荣光。你不能食言，不能就这么睡过去。”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楚怀瑾冰冷的手。他的掌心曾经那么温暖有力，如今却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就在这时，楚怀瑾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眼皮也轻轻颤动了几下。
“太医！他动了！”云暮惊喜地喊道。
太医连忙上前诊治，片刻后，松了口气：“太好了！楚将军有反应了，这说明他的意志很顽强，醒来的希望很大。只是毒素尚未完全清除，还需好生照料。”
云暮点点头，心中悬着的石头稍稍落下。她坐在床边，紧紧握着楚怀瑾的手，目光坚定：“你放心，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直到你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