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谁？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仅存的意识。
他完全不认识她。
---
维港上空，巨大的黑暗倒三角在蛛网般的裂痕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悬停于湮灭边缘。崩塌的山巅，陈默躺在血泊碎石中，残破的身体里燃烧的锚点能量已彻底熄灭，只余一片冰冷的死灰。他的目光，越过弥漫的硝烟与闪烁的时空碎片，落在不远处那个同样倒伏的身影上。
林静身上的银白光芒如同接触不良的灯管，疯狂地明灭闪烁，每一次明灭，都有一小片区域褪去那冰冷的金属色泽，暴露出底下属于人类肌肤的脆弱苍白。这苍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像墨水滴入清水般晕染开来，顽强地抵抗着银白的反扑。两种力量在她躯壳上展开惨烈的拉锯战，肌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疯狂蠕动、撕咬。
她沾满血污的脸颊微微抽搐着，那双被银白侵蚀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瞳孔深处，一点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属于“林静”本身的光，如同狂风暴雨中的烛火，正在疯狂地摇曳、跳动。这光芒穿透了镜像体冰冷的封锁，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无尽的悲凉，直直地刺向陈默茫然的眼底。
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干裂的唇瓣被咬出血痕，仿佛用尽了灵魂最后的力量，在呼唤一个名字。
陈默。
血泊中的男人，身体微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旋即被无边的空洞吞没。那空洞比维港上空的黑暗三角更加深邃，更加寒冷。他看着那张脸，那张混合着痛苦、挣扎、绝望与一丝微弱希冀的脸，心脏的位置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回响。只有一片荒芜的陌生感。
她是谁？
这个冰冷的疑问，成了他意识里唯一清晰的烙印。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林静身上那艰难挣扎的人类苍白，突然剧烈地波动起来。她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这尖叫中混杂着林静本体意识的绝望哀鸣和镜像体冰冷的愤怒嘶吼！覆盖她身体的银白光芒骤然变得刺目无比，如同回光返照的毒日，凶狠地压向那些蔓延的苍白！苍白区域瞬间收缩，仿佛被强酸腐蚀，边缘滋滋作响，冒出诡异的青烟。林静眼中那点属于“人”的光，如同被掐灭的火星，急速黯淡下去，几乎熄灭！
“不…！”山崖边的李薇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呼，拖着断臂想要冲过来，却被一股无形的能量乱流狠狠掀翻在地。
几乎在镜像体发动反扑的同一时刻，维港上空那布满裂痕、摇摇欲坠的黑暗倒三角，似乎感应到了下方某种“燃料”即将成熟的气息。它庞大的底部结构突然发出低沉的嗡鸣，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冰冷的黑紫色光束，无视混乱的空间阻隔，瞬间跨越距离，精准无比地射向山顶——目标，正是濒临崩溃的林静！这道光束带着纯粹的毁灭与吸收的意志，要彻底击溃她残存的本体意识，将那个即将成熟的“镜像污染体”作为它修复自身的最后养分！
黑紫光束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气息，瞬息而至！
陈默躺在碎石中，冰冷的陌生感包裹着他。他看着那致命的黑光射向那个陌生的女人，看着对方眼中最后一点光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他的身体没有任何行动的本能，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连“救”或“不救”的念头都无法产生。
然而，就在那黑紫光束即将触及林静身体的千钧一发之际——
陈默垂落在血泊中、几乎失去知觉的右手，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他的指尖，恰好碰到了手腕上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那是他贴身藏着的、早已在逃亡中磨损不堪的金属表带——来自那块典当过的瑞士老表。
指尖触碰到表带内侧某个极其细微的、如同蚊蚋啃噬留下的刻痕的瞬间。
嗡！
一股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奇异频率的震动，顺着陈默的指尖，猛地窜入他一片死寂的脑海！这震动并非能量，而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意识深处某个被锚点能量和记忆抹除双重封锁的、绝对黑暗的角落！
一段被St4K系统抹杀、被传承仪式覆盖、被他自身遗忘的、本应彻底湮灭的“冗余数据”，如同沉船被打捞出水，骤然浮现于他空白的意识之海——
画面清晰得令人窒息：冰冷的病房，消毒水的气味刺鼻。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惨白的墙壁上投下道道光栅。林静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背对着他坐在床边，瘦削的肩膀微微耸动。她的面前摊着一本涂鸦本，上面不是孩童般幼稚的图画，而是无数扭曲纠缠、令人头皮发麻的线条和……密密麻麻、排列诡异的二进制数字！这些数字深深浅浅，甚至带着暗红的痕迹，像是用指甲、甚至是指尖的血，在纸页上疯狂刻划而出！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神经质地抠着纸页边缘，指甲缝里带着干涸的血痂。一个微弱、颤抖、充满恐惧和自我怀疑的声音，如同游丝般传入陈默当时的耳中（此刻在记忆碎片里无比清晰）：
“它在…看着我…到处都是…眼睛…那些数字…在动…在说话…在…叫我……”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崩溃的哭腔，“…跑！陈默…快跑！别信我…它在…我里面！”
记忆碎片如同冰冷的刀锋，狠狠刺穿了陈默麻木的神经末梢！林静涂鸦本上那些用血刻下的、疯狂混乱的二进制数字，此刻在他眼前疯狂旋转、重组，不再是无意义的呓语，而是瞬间指向一个清晰得令人血液冻结的空间坐标！
那个坐标的核心位置，正是此刻被黑紫光束笼罩、被镜像体疯狂吞噬的林静！
原来，她早已知晓！她用自己的血和疯狂，在彻底沉沦前，刻下了镜像体诞生的坐标！那是她留给他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求救信号！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陈默喉咙深处炸裂！这咆哮并非源于记忆的复苏，而是源于灵魂深处某种更原始、更暴烈的东西被彻底点燃！那是对陷阱的愤怒，对被愚弄的狂怒，对眼前这残酷献祭的终极反抗！
他残破的身体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丝力量，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猛地从地上弹起！不是冲向林静，而是扑向旁边一块在爆炸中裸露出来的、布满复杂天然纹路的巨大山岩！
那块岩石，正是之前锚点能量喷涌最核心的源头！此刻，岩石表面那些古老的纹路，在残余能量和时空震荡的刺激下，正散发出微弱的、共鸣般的暗金余晖！
陈默布满血污和伤痕的双手，如同濒死的野兽扑向猎物，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拍在了那巨大的、散发着余温的岩石之上！
“给——我——开——！！！”
他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嘶吼！
轰！
沉寂的岩石核心，仿佛一颗被强行引爆的炸弹！积蓄在其中的、残余的、狂暴无序的锚点能量，被陈默这自杀式的举动彻底引爆！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粗壮、都要狂暴、带着玉石俱焚决绝意志的暗金能量流，如同挣脱囚笼的远古凶兽，咆哮着从岩石核心喷薄而出！
但这股能量并未射向空中的黑暗三角，也没有射向林静，而是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毫无保留地轰向了陈默身前不远处的——虚空！轰向了林静涂鸦本记忆碎片中，那个用血刻下的、代表镜像体诞生核心的、精准无比的二进制坐标点！
暗金色的毁灭洪流，撕裂空间，瞬间抵达！
“不——！！！”
一声超越人类理解极限、混合了林静本体最后一丝绝望和镜像体纯粹恐惧的尖啸，骤然响起！
毁灭的光命中了坐标点，也命中了那个坐标点所在的“存在”——林静身上那疯狂闪烁、正在吞噬最后一点苍白的刺目银白！
刺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按在冰块上！刺耳的能量湮灭声撕裂了所有人的耳膜！
林静身上的银白光芒如同被投入炼钢炉的锡箔，瞬间扭曲、融化、剧烈沸腾！那冰冷得意的面孔第一次浮现出极端拟人化的、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惊恐！构成镜像体的银白能量在暗金洪流的冲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蒸发！
维港上空，那刚刚射下黑紫光束的黑暗倒三角，猛地剧烈一震！它底部那巨大的、被老钟头自爆炸出的裂痕，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面，咔嚓嚓疯狂蔓延！整个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下降的势头骤然停止，甚至微微向上回弹！它投下的黑紫光束瞬间扭曲、溃散！
成功了？镜像体被摧毁了？St4K被重创了？
陈默的身体在爆发出这最后一击后，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皮囊，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最后一点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模糊的视线，本能地投向爆炸的核心点。
暗金与银白交织湮灭的强光中心，林静的身体似乎被两股恐怖的力量撕扯着。她的轮廓在强光中剧烈波动、变形。
紧接着，强光猛地向内一缩，随即轰然爆发！
一个身影被爆炸的冲击波狠狠抛飞出来，如同断翅的蝴蝶，划过一道凄凉的弧线，重重摔落在离陈默不远处的碎石堆里，滚了几滚，面朝下，一动不动。破碎的衣物下，露出的背部肌肤上，再没有一丝一毫的银白光泽，只有一片死寂的、属于人类的苍白。
她是林静？还是被彻底摧毁了镜像体后残留的空壳？或者…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陈默不知道。他连“林静”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都已经彻底遗忘。他的意识沉入无边的冰冷黑暗，只剩下身体在血泊中无意识地微微抽搐。
就在这时——
咻！咻！咻！
数道刺眼的红色激光瞄准点，如同毒蛇的信子，无声无息地、精准地出现在陈默毫无防备的额头、心脏、以及地上那个生死不明的“林静”的致命部位！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霜，瞬间笼罩了这片刚刚经历过毁灭风暴的山巅残骸。
一个低沉、毫无感情、带着明显电子合成痕迹的男声，从上方一块崩塌的巨石阴影后传来，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
“清除冗余变量，回收高维污染源。行动代号：‘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