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无声之殇(2 / 2)

法庭上,王雅婷和张雨欣因为未满十四周岁,依法不承担刑事责任。但她们的监护人,需要承担巨额的民事赔偿。经过审理,法院判决王、张两家共同赔偿李秀兰夫妇共计90万元人民币,用于弥补丧子之痛以及相关损失。

90万,买不回一条鲜活的生命,买不回李秀兰世界里的那束光,买不回陈大山盼了多年的儿子。但这,是法律能给失去孩子的父母,一个微不足道的、冰冷的交代。

庭审时,王雅婷和张雨欣的父母,王父和张母,在法庭上表现得痛心疾首,连连道歉,表示会尽力赔偿,教育好孩子。王父甚至当众抹了眼泪,说自己教女无方,对不起李家。张母也哽咽着,表示砸锅卖铁也会赔。

然而,判决书下来后,现实露出了它更加残酷和丑陋的一面。

两家先是互相推诿,都声称自己家更困难。在王雅婷家,王母叉着腰,对前来商议的村干部抱怨:“我们家雅婷还小,不懂事,谁想到会出这种事?90万?这不是要我们全家的命吗?我们哪来那么多钱?老王小本生意,赚的都是辛苦钱!”王父则闷头抽烟,一言不发,早没了法庭上的“诚恳”。

张雨欣家更是直接哭穷。张母逢人便说:“我们雨欣都是被王雅婷带坏的!她家孩子大,主意多!我们家就靠我一个人打零工,孩子爸一年到头不见钱,让我们拿什么赔?五万块顶天了!”

拉扯了几个月,在法院的强制执行压力下,两家最终极不情愿地,各自拿出了五万块钱。一共十万,塞到了李秀兰夫妇手里。

王父递钱的时候,眼神躲闪,嘴里嘟囔着:“先拿着,剩下的……我们再想办法,实在是困难。”

张母则直接把钱往桌上一放,像是完成了一个极其厌恶的任务,转身就走,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这十万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李秀兰夫妇手心发痛。这不仅仅是钱,这是他们儿子生命的“价格”吗?八十万的缺口,像一张巨大的、沉默的网,预示着后续的艰难。

果然,从那以后,再也要不到一分钱。

法院多次执行,查到的结果是:王家声称生意亏损,账户上没钱;张家更是标准的“困难户”,名下几乎无可供执行的财产。执行陷入了僵局。所谓的“尽力赔偿”,成了一句空话。那九十万的判决书,仿佛成了一张废纸,除了最初的十万,剩下的,都变成了压在李秀兰和陈大山心头的巨石,和无处申告的冤屈。

最让人心寒齿冷的,是后续。

王雅婷和张雨欣,这两个手上沾着婴儿鲜血的女孩,在短暂的“风波”过后,生活迅速恢复了“正常”。因为年龄太小,她们没有被送去任何管教机构,甚至没有休学。风波稍平,她们就被各自的父母若无其事地送回了学校。

王雅婷依旧背着书包,穿着干净的校服,扎着乖巧的马尾。她上课,下课,和同学嬉笑打闹。只是偶尔,当有知情的同学用异样的眼光看她时,她会迅速低下头,或者狠狠地瞪回去。她的眼神里,有时会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阴鸷,但更多的时候,她努力扮演着一个“普通”的小学生。她的父母,绝口不提那件事,仿佛那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生活还要继续。他们关心的是女儿的学业,是不能让她被这件事“影响”了前程。

张雨欣年纪小些,似乎“忘”得更快。她依旧活泼,甚至有些没心没肺。她可能并不完全理解死亡的重量,或者,她选择不去理解。在父母的刻意回避和“保护”下,那场血腥的暴行,在她的记忆里或许已经模糊,变成了一个不愿触碰的角落。她照样上学,放学,看动画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她们两家的生活,也很快恢复了往日的节奏。王家的小生意照做,张家的麻将声,在夜晚又会隐约响起。他们刻意回避着李家,路上遇见也像见了瘟神一样绕道走。邻里之间,那种刻骨的尴尬和冷漠,比墙壁更厚。

而李秀兰和陈大山的世界,却永远地失常了。

李秀兰的寂静,如今成了折磨她的深渊。以前,寂静里还有儿子的身影可以期盼,现在,寂静里只有回忆带来的噬心之痛。她常常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一坐就是一天。手里摩挲着思源生前穿过的的小衣服,眼神空洞。有时,她会突然冲到门口,仿佛听到儿子的哭声,但门外空空如也,只有风吹过巷子的萧索。她的世界,彻底失去了色彩和意义。丈夫的安慰,她“听”不见,也感受不到了,她沉溺在自己的悲伤里,无法自拔。

陈大山苍老了许多。儿子没了,赔偿成了空头支票,妻子又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几乎崩溃。这个家的顶梁柱,被硬生生压弯了腰。他继续打工,但魂好像丢了一半。工友们的说笑,他插不进去,只是机械地干着活。晚上回到租住的简陋小屋,面对以泪洗面的妻子,他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愤怒、无奈、悲伤,种种情绪啃噬着他。他去找过王家,找过张家,得到的只有闭门羹和“没钱”的推诿。他也去找过相关部门,但面对“执行难”的现实,得到的多是同情和无奈的叹息。

那十万赔款,他们一分都没动,像是沾着血的钱,放在那里,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儿子的惨死和凶手的逍遥法外。

夕阳西下,放学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跑过巷口。aongthe,王雅婷和张雨欣的身影格外刺眼。她们笑着,跑着,融入了放学的人流,奔向她们看似充满希望的未来。而李秀兰家的窗户,却早早地暗了下去,像一口绝望的深井,吞噬了所有的光。

法律的判决,未能抚平伤痕;道德的谴责,在现实的铜墙铁壁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两个年幼的凶手,她们真的“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吗?那深植于人性深处的恶,是否会在某个夜晚,悄然叩问她们的良知?而对于失去一切的李秀兰和陈大山而言,公道,究竟在哪里?那剩余的八十万赔偿,以及比金钱更重要的、对生命最起码的敬畏和忏悔,何时才能到来?

这一切,都淹没在都市边缘这片拥挤、嘈杂,却又对某些悲剧选择性失聪的角落里,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