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铜板、镍币如下雨般纷纷投下。
阿橹带着两个伙计在旁边清点,很快,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他抓起一把铜钱,低声对身边的伙计说:“你瞧,这几枚‘当五十’的铜元,是汉口光复后才发行的,而且磨损得厉害,是利济社以前在汉口、九江一带最常用的钱……他们的人也来听了。”
下午,重庆朝天门码头,江雾弥漫。
第一艘悬挂着“共济”旗的货轮缓缓靠岸。
码头上的重庆茶帮如临大敌,数十名手持短棍的汉子将泊位围得水泄不通。
直到云记的管事亲自下船,打开第一个货仓。
预想中的剑拔弩张并未出现。
船上不仅满载着香气四溢的顶级兰香红茶,旁边还整整齐齐码放着五万包用油纸包好的粗茶饼。
重庆茶帮的头领愣住了:“谢老板这是何意?”
云记管事拱手道:“谢东家说了,国难当头,生意要做,人也要活。川军在前线浴血,后方百姓不能再挨饿。这五万包粗茶饼,是送给重庆难民收容所的,不计入货款。”
那茶帮头领是个硬汉,闻言眼圈却是一红,他挥了挥手,声音有些哽咽:“这些年,水路上的船来了又走,俺们是头一回见到自己带着救济粮来的商船!”他猛地一抱拳,对着货轮深深一拜,“兄弟们,把路让开!把最好的仓储全给云记腾出来!从今往后,共济航会的船,在朝天门,就是自家的船!”
傍晚,谢云亭的书房。
小算盘将一份连夜赶制的手绘图表恭敬地放在桌上。
图表上,复杂的箭头和数字清晰地勾勒出了一张盘根错节的吸血网络。
“东家,我整理了利济社十年来的资金流向。”小算盘的声音不再有丝毫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后的冷静,“他们用的是一种极其隐蔽的‘倒账法’。先以略高于市价的价格与地方小茶坊签订收购协议,引诱他们扩大生产。然后,故意拖延付款,逼迫对方资金链断裂。最后,再以‘债转股’的形式,用极低的代价吞并他们的茶园和字号。十年间,皖南有四十三家小茶坊因此家破人亡。”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谢云亭,“我知道这套账法里所有的关窍和命门,我知道怎么把这条毒根,从土里彻底挖出来。”
谢云亭凝视着他,良久,点了点头。
“好。从今天起,你就是云记的‘清账使’,专门审核所有申请加盟的商户历史往来账目。凡是手上不干净的,一概不纳。凡是被利济社坑害过的,你负责帮他们把账算回来。”
深夜,暴雨倾盆。
豆大的雨点击打着窗棂,发出急促的声响。
墨砚生一身湿透地推门而入,带来了前线的急讯:“东家,我们在皖南通往祁门老山的必经山道上,发现一支可疑车队。他们伪装成木材商,但车辙极深,而且我们在他们丢弃的垃圾里,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手掌,一枚小巧的金属引信装置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
“是陈同上次用来引爆船舱炸药的同型号引信。他们正连夜赶路,方向是……我们新开垦的那片‘抗腐茶林’。”
“他们还不死心。”谢云亭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杯中茶汤微漾,他的目光却如深潭般沉静。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狂暴的雷雨,随即下达了一道让墨砚生都感到意外的命令。
“通知所有护林队,立刻在茶林外围的所有路口集结,布下天罗地网。但,不要拦截。”
墨砚生一愣:“东家?”
谢云亭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这重重雨幕。
“我要让他们进去。我要知道,这最后一股敢在暴雨夜里伸出来的黑手,究竟连着哪根线。”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墙上那幅巨大的、光点闪烁的“云记信用联盟”地图。
地图之上,“实业救国”四个朱红大字,在雷光中熠熠生辉,宛如烙印。
风雨欲来,而真正的猎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