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月圆前的静水(2 / 2)

“正在定位结构完整性受损区域……”

画面迅速放大,最终聚焦于船身中部水线以下的位置。

一个刺眼的红点,在淡水舱与油舱交界处的一道狭窄维修夹层上,悄然亮起,并开始有节奏地闪烁,仿佛一颗正在倒计时的心脏。

“东家。”小春子的声音从旁传来,打破了密室的寂静。

她面前摊开着一张巨大的航运记录表,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个可疑的时间点。

“我查了近七日所有夜间进出十六铺码头的船只记录。有一艘没有在商会登记的乌篷渔船,连续三个晚上,都在子时过后停靠在下游五百米外的暗礁区,天亮前离开。”她抬起眼,眸光锐利,“船主登记的名字是‘周师爷远亲’。可就在昨天夜里,公共租界商会的监察周师爷,以‘年迈体衰’为由,向董事会递交了辞呈。”

这不是巧合。

暗处的渔船,失踪的老账房,辞职的监察,德制的引信……一张精心编织、里应外合的绞杀之网,已然悄无声息地收紧。

谢云亭凝视着那幅三维图上的红点,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冽如冰:“不能报警。”

一旁的墨砚生闻言,眉头紧锁,刚想反驳,却被谢云亭一个眼神制止。

“巡捕房的人一旦登船搜查,无论他们多么小心,都会惊动埋雷的人。”谢云亭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一旦对方认为事情败露,很可能会提前引爆。届时,整个江心栈,还有船上值夜的三十多名工人,一个都活不了。”

“我们不能把三十多条人命,赌在巡捕的效率和别人的仁慈上。”

晨雾尚未散尽,江风依旧刺骨。

谢云亭召集了阿橹与墨砚生,三人围在一座精细的码头沙盘前。

他修长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划过,最终点在“海晏号”停泊的位置。

“今晚,一切照常。”他低声道,眼中闪烁着骇人的精光,“阿橹,你带几个最信得过的人,用灯花娘带回来的那种绝缘丝线,把栈桥边所有的渔网铃绳全部悄悄换掉。记住,要接得天衣无缝。”

他又转向墨砚生:“你,带人去油舱外围,用沙袋垒一道墙,要垒得又高又厚。对外就说,是为防冬季江水倒灌,加固防渗漏。”

阿橹是个老船工,一辈子跟风浪打交道,他粗着嗓子问:“东家,这顶什么用?要是那玩意儿真炸了,这点沙袋,跟纸糊的也没两样,岂不是白忙活?”

谢云亭抬起头,目光沉静而坚定,仿佛能穿透眼前所有迷雾:“阿橹叔,我们要的,不是让它不炸。”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是要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亲眼看着——他们费尽心机点燃的火,烧不断我们的根,甚至,连我们的一块漆皮都烧不掉。”

入夜。月上中天,银辉洒满江面,潮水缓缓上涨。

江心栈桥上,灯火通明,工人们的号子声、搬运货物的轱辘声一如往常,一片繁忙景象。

谁也想不到,在这片喧嚣之下,一场生死豪赌已悄然开局。

依照谢云亭的命令,灯花娘今夜没有提灯巡更,而是坐在了栈桥最高处的望台上,怀抱琵琶,唱起了皖南的《采茶谣》。

悠扬婉转的歌声盖过了江涛与人声,远远地传了出去。

“……正月采茶是新年,二月采茶暖风吹,三月春寒雪未消……”

当唱到“雪未消”这句时,她的歌声没有丝毫变化,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远处下游的芦苇荡中,有一星微弱的火柴光芒,一闪而逝。

信号!

她立即停止拨弦,放下琵琶,吹熄了身旁的灯笼。

整个望台瞬间陷入黑暗。

与此同时,她悄无声息地滑下高台的木梯,隐入阴影之中。

云记密室里,小春子正死死盯着面前一台奇异的装置。

那是一块经过改造的墨色玻璃屏,上面正呈现出一幅由无数绿色光点构成的热力图。

江水是深邃的幽蓝色,而此刻,两团明显的人形红影,正从江底缓缓浮起,如同水鬼一般,无声地朝着“海晏号”船底那个被标记的夹层潜去。

“鱼已入网。”她冷静地对着桌上的一个铜制传音管说道。

下一刻,她伸手按下旁边一个不起眼的电钮。

江面上依旧一片漆黑,喧闹如常。

唯有栈桥最尾端,一盏本应是黄色的引航灯,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转为了一抹幽幽的绿色。

子时一刻,月正当空。

喧闹了一整晚的江心栈,终于陷入了短暂的假寐。

江水拍打着船舷和桥墩,发出有节奏的催眠曲。

万籁俱寂中,一道黑影背着一个沉重的防水皮箱,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了“海晏号”水下夹层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