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谁在替老天记账(1 / 2)

密室之内,烛火摇曳,将墙上几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小春子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份海关的化验单和一本厚厚的进口台账并排摊开在桌上。

昏黄的灯光下,那化验单上“腐胺制剂”四个字,像是淬了毒的针,刺着在场每个人的眼睛。

“这是汉口那边的人,花了三根‘大黄鱼’才从海关化验室里弄出来的底单。”小春子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股金属般的冷意,“这批所谓的‘园艺营养液’,是利济社挂靠的那家英国洋行——‘泰和’,以‘工业原料’的名义分批次报关进口的。税率,只有百分之三。”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另一本账册上轻轻一点:“而我们云记同期出口到欧洲的特级祁门红茶,官定出口税,是百分之十八。一进一出,里外里差了六倍。”

墨砚生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油灯里的灯芯猛地一跳。

他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东家!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们用最低的成本,买来毁掉我们茶山的毒药;我们用最高的成本,卖出养活工人的茶叶。这他娘的哪是做生意,这是要我们的命!我带人去汉口的码头,把他们的仓库给端了!”

“不行。”谢云亭的声音很轻,却瞬间压下了墨砚生的暴怒。

他一直凝视着墙上那幅巨大的长江水路图,目光从黟县一路向下,最终停在了汉口与上海两个墨点上。

“官面上,泰和洋行手续齐全,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批货与焚林有关。你现在去端仓库,罪名不是‘缉凶’,而是‘破坏通商口岸贸易’,到时候英国领事馆一张照会发到南京,我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谢云亭缓缓转过身,看着众人:“砚生,你信奉的是拳头。但这次,我们的敌人,它的拳头是铁做的,外面还包着一层洋人的皮。用肉拳去碰,只会头破血流。”

他看向小春子,目光里带着一丝考校:“你常说,账本上的每一个数字,都不会撒谎。现在,你能不能让这些账本,自己开口说话?”

小春子沉思片刻,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算盘上轻轻拨动,发出细碎的轻响。

突然,那响声停了,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亮光:“有办法。我们可以做一份假的‘内部交易记录’,让利济社看起来像是在泰和洋行不知情的情况下,私自囤积这批违禁化学品,倒卖给内地的军阀做‘特殊用途’。然后,我们把这份‘证据’匿名寄给汉口的工商稽查处,再捅给《申报》的记者。”

“妙!”马大脚一拍大腿,“这就叫‘狗咬狗’!让洋人自己去查利济社!”

谢云亭却微微摇头,补充道:“还不够。这份证据要做得天衣无缝,但必须留下一个可以追溯的痕迹。要让工商处和记者顺着线索查下去,最后发现,这份证据的源头,是某个‘良心未泯的泰和洋行华人雇员’,因不忍见国货被残害,才冒死举报。我们要的,不是洋人查处利济社,而是让国人看清利济社是如何勾结洋人,残害同胞的。”

一旁的石瘌痢一直蜷缩在角落,此刻,他突然发出一阵沙哑而古怪的冷笑。

他已经瘦得脱了形,两只眼睛深深凹陷下去,像是黑洞。

他扶着墙壁,颤巍巍地站起来:“曝光?你们以为……他们怕曝光?”

他看着谢云亭,那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和嘲讽:“谢老板,我告诉你一件事。上次去南坞谷口放火之前,吴彪那个狗东西,请我们几个头目喝酒。他桌上就摆着一张纸,一张洋行签给他的‘免责契约’!”

说着,他竟从早已磨烂的贴身破衣夹层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蜡纸。

他哆嗦着展开,那是一张契约的复印件,上面的英文印刷体清晰无比,而最下方,是一个嚣张的英文签名和一枚狰狞的钢印。

“我不识字,但吴彪念给我们听了,”石瘌痢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签字的,是英国驻沪商务参赞的副手。盖的章,是领事馆的钢印!上面写着,任何因‘商业纠纷’导致的‘资产损失’,均由保险公司赔付,执行人免于任何地方司法追责……这就是他们的底牌!”

密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小春子脸色煞白,墨砚生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熄灭,连一向胆大的马大脚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时,手都在发抖。

“虎皮……难怪他们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毁地烧山,原来是给自己穿了一层刀枪不入的虎皮!”马大脚咬牙切齿地说道。

谢云亭久久没有说话。

他拿起那张复印件,指尖在那枚冰冷的钢印上缓缓摩挲。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将纸片在油灯上点燃,看着它化为一缕青烟。

“官路走不通,”他抬起头,眼中的火焰比灯火更亮,“那就走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