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亭站在被烧毁的物资前,面沉如水。
他清点完剩余的口粮,得出一个冰冷的事实——最多,只够支撑五日。
五日之内,若不能通过雪岭垭口,所有人,都将变成这茫茫雪山的一部分。
退无可退!
“不能都耗死在这儿!”谢云亭当机立断,声音如铁,“留下伤员和部分人手守住营地,等待后续。我们,组织一支精锐,轻装突击,必须先把第一批茶叶送下山,换回补给!”
“我去!”山鹞子第一个站了出来,眼中燃着复仇的火焰,“我带队,保证把茶送到!”
谢云亭却摇了摇头,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而坚毅的脸:“不,我去。”
他解下贴身收藏的一个布包,从里面取出一只样式古朴的银镯子。
镯子并不华贵,却被摩挲得温润光亮——那是他迎娶苏晚晴时,她典当了所有嫁妆,换来的第一笔创业金。
他将镯子郑重地交到年少的阿灰手中,一字一句道:“拿着它。如果我七日不归,你就带着它去重庆,找到‘恒源祥’的周掌柜。告诉他,用这只镯子,换三百斤米,五十匹毡毯,回来救大家。”
在场的人,都听懂了这近乎遗言的嘱托,一时间无人言语,只有沉重的喘息声。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念诵着什么的铜铃婆,颤巍巍地点燃了一支浸满松油的火把,塞进谢云亭的手中。
昏黄的火光映着她满是皱纹的脸,声音苍老而悠远:“火不灭,路就不绝。”
谢云亭接过火把,紧紧握住。
那温热,驱散了掌心的冰冷,直抵心底。
他亲选了包括山鹞子、石匠吴在内的九名精锐,每人背负一捆精选的祁红,踏上了那条用血汗凿出的冰阶。
风雪如刀,他们在近乎垂直的冰壁上攀行。
绳索将十人连为一体,一人在前探路,九人在后牵挽,任何一人的失足,都可能导致全队坠入深渊。
最艰难处,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冰裂缝。
石匠吴凿出的脚窝在这里中断了。
山鹞子艺高人胆大,冒死用绳索垂降下去探查,却在降下十余丈后,脚底传来坚实的触感。
他清理掉厚厚的积雪,借着微光,竟看到了一段青石板台阶的残迹!
古栈道!
众人又惊又喜,合力清理积雪,一段被冰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明代茶马古道,奇迹般地重现天日!
谢云亭抚摸着那历经百年风霜的石阶,感受着上面深刻的蹄印,心中涌起万丈波澜,喃喃自语:“这条路,从来就没断过……”
天无绝人之路!先辈的足迹,成了他们最后的指引!
第七日凌晨,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照亮雪山时,谢云亭率领的这支十人小队,终于抵达了山脚下的一座小镇。
镇上的人们看到那面熟悉的“云记”字号旗帜,先是震惊,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
他们自发地打开家门,迎客入屋,杀鸡宰羊,拿出最好的米酒,款待这些仿佛从天而降的英雄。
当夜,为了给山上仍在苦苦支撑的兄弟们报信,也为了庆祝这不可能的胜利,从山脚小镇到半山腰,七里长的山坡上,百姓们自发点燃了家中所有的灯笼和火把。
刹那间,万千火光连成一片,如一条璀璨的星河倒灌人间,照亮了整座雪岭。
三十里外,重庆商会派来接应的马队,被这壮观的景象震撼,快马加鞭,迎了上来。
谢云亭站在山坡上,回望那条由人间烟火汇成的光明之路,只觉右掌心猛地一震,灼热无比。
那沉寂已久的鉴定系统,轰然展开!
一幅完整的舆图在他脑海中浮现,不再是零散的红线,而是以皖南为起点,贯穿湘、鄂、川、滇、黔、桂的庞大脉络!
十六条主道如主动脉,七十二条支线如毛细血管,构成了一幅完整的“万里茶魂”图!
舆图之上,最后一行尘封的古篆缓缓显现,金光流转:
“薪尽火传,茶魂不灭。”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大上海,程公馆。
程鹤年一把撕碎了桌上的加密电报,双目赤红,目眦欲裂。
“他走通了……他真的走通了!”
窗外,黄浦江上空,一道惨白的惊雷猛然劈落,瞬间照亮了这位茶业枭雄狰狞扭曲的面孔,也照亮了这座城市之下,即将被彻底引爆的暗潮汹涌。
晨光初露,熹微的光线为皑皑雪坡镀上了一层金边。
谢云亭率领着残队,深一脚浅一脚地从雪坡上走下。
十人的队伍,此刻却有六人身上裹着浸血的绷带,步履蹒跚,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如初升的朝阳般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