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的声响,仿佛宣告着人定胜天的第一声号角。
几乎是同时,在深渊谷底负责了望的铜铃婆,点燃了早已备好的狼烟。
她仰起布满皱纹的脸,对着绝壁上那米粒大小的人影,用尽全身力气,唱起了百年未曾在雷公岭响起的《茶马谣》。
“一锤定命哟……魂归山岗……二锤通魂啰……路在脚下长……”
苍凉、古拙的歌声在山谷间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胸膛里呕出来的。
崖上崖下,所有正在劳作的汉子,动作都是一滞,随即眼眶便不受控制地红了。
他们手中的锤子,抡得更快,砸得更狠!
消息传回县城,程公馆内又是一地碎瓷。
“蠢货!一群蠢货!”程鹤年气得浑身发抖,“他们还真想把路修通?给我传令三江会,封锁上游所有水道,一粒米、一寸铁都不许运过去!我倒要看看,没有吃的,他们拿什么跟天斗!”
封锁令一下,人心惶惶。
孙掌柜却在当晚,亲自押着两辆装满糙米的大车,趁着夜色出了城。
他对外宣称是“运往祠堂赈灾”,车到半路,柳三嫂便带着一群妇孺,化整为零,用背篓、布袋,沿着崎岖的小路,一趟趟将粮食偷运上山。
年仅十五岁的小翠,更是扮作采药女,将一小袋精米藏在为村里病逝老人准备的空棺夹层里,竟在巡丁的盘问下,靠着一脸的悲戚和孝心,硬生生骗过了关卡。
第七日,天降暴雨。
新凿出的阶梯在雨水冲刷下泥泞不堪,湿滑无比。
一名年轻的石匠脚底打滑,从数米高的石阶上滚落,腿骨当场折断,他抱着腿,发出痛苦的哀嚎:“我不成了……东家,我不成了……”
绝望再次笼罩。
一直沉默着搬运石头的老根叔,默默放下肩上的石板,走过去,从那年轻石匠手里接过锤子。
他一言不发,转身走向那湿滑的岩壁,佝偻着身子,一镐一镐地继续敲击。
雨水混着汗水,从他额头流下,他肩头被石块磨破的伤口,渗出的血丝染红了半边麻衣,他却浑然不觉。
谢云亭亲自带人,用老根叔那扇门板做的担架,将伤者抬下山。
返程途中,因心急和疲惫,他一脚踩空,跌入一道被暴雨冲出的沟壑,手肘在尖锐的岩石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深夜,苏晚晴托人捎来一个沉甸甸的药包,里面除了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还有一张被油纸细心包好的字条。
谢云亭展开一看,上面是妻子娟秀而有力的字迹:“你走的每一步,都有人用命垫着脚底。”
寥寥数字,重逾千斤。
子夜,万籁俱寂,唯有雨声与风声。
谢云亭独自坐在避风的岩洞里,处理着伤口。
剧痛让他额头冷汗涔涔,掌心却忽然一阵滚烫。
他惊愕地发现,脑海中的系统界面竟自行开启!
那幅残缺的“万里茶魂”舆图上,原本模糊的线条此刻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一条贯穿皖、赣、川三省的朱砂色古道赫然显现,沿途,十余个从未见过的光点被标注出来,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光点旁赫然写着——“人心锚点”。
其中,正对着鹰嘴崖位置的那个锚点,光芒最盛!
与此同时,一阵若有若无的低语在他耳边响起:【千心共志,一线可通。】
谢云亭猛然抬头,望向洞外。
风雨依旧在肆虐,黑暗笼罩着一切。
然而,在这风雨声中,那“叮、叮、当、当”的锤声,竟一夜未停!
一声,又一声,沉稳、坚定,不疾不徐,仿佛不是敲在岩石上,而是敲在天地的心跳上。
天色微亮,雨歇云开。
鹰嘴崖边,所有的汉子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聚集在断崖一侧。
他们布满血丝的眼睛,齐齐望向一个人。
那是一个被称作“山鹞子”的采药人,全历口最擅长飞檐走壁的汉子。
他赤着上身,精壮的腰间,缠绕着一捆用桐油浸泡过的、最坚韧的头索。
他掂了掂手中的绳索,目光如鹰隼般死死盯住百丈之外、云雾缭绕的对岸。
万众屏息,只待那惊天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