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钱和饱饭已是天大的诱惑,更何况还有那传说中价比黄金的“龙脊焙”!
一时间,不仅是历口镇劫后余生的茶农,就连邻县听闻风声的流民,都拖家带口,扛着工具,成群结队地向龙脊坞涌来。
开工那日,晨光熹微。
龙脊坞前的山口,黑压压地站满了三百多名精壮汉子。
老根叔站在最前列,他和其他骨干一样,不仅肩上扛着沉重的条石,背后还插着一面用竹竿和白布做成的小旗,旗上用木炭写着两个歪歪扭扭却力透布背的大字——“还债”。
谢云亭看着那一片白色的旗帜,心中不解。
老根叔黝黑的脸膛上,两行热泪滚落,声音哽咽:“东家,俺们……俺们都是粗人,不会说好听的。你拿自己媳妇的嫁妆镯子换钱救我们的命,这份天大的人情,俺们还不起。只能拿这条命来还,拿这身力气来还!”
“还债!”三百壮汉齐声怒吼,声若惊雷。
谢云亭眼眶一热,他大步上前,一把从老根叔背后夺过那面旗帜,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双手用力,“咔嚓”一声,将竹竿当众折断。
“今日起,没人欠我谢云亭什么!”他将断旗掷于地上,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不是在为我还债!我们是在为自己、为子孙后代,修一条活路!一条不被人卡脖子、不任人宰割的活路!”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修活路!修活路!”
呐喊声中,小芽带着一群妇孺,在路边的空地上支起了大锅,架起了茶棚。
她们用石聋伯新勘探出的甘甜井水,冲泡着珍贵的“龙脊焙”茶末,免费供应给每一个修路的工人。
一个在之前山洪中被砸断腿、拄着拐杖前来帮忙烧火的老兵,喝了一口茶,突然老泪纵横:“这味儿……跟我娘当年在老家坟前,洒的祭茶一个味道……是家乡的味道……”
自此,“喝龙脊茶,走救命路”的民谚,在工地上不胫而走。
石聋伯则带着几个精干的年轻人,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时而俯身贴地,侧耳倾听,时而用小锤敲击岩石,凭着一手辨别地下水文地质的绝技,将所有暗藏的险段一一标记出来。
他还提出了一个极为省钱省力的护坡方案——“以松桩固土,竹笼填石”。
就地取材,用漫山遍野的松木打桩,用柔韧的竹篾编成笼子填满碎石,既坚固又廉价,大大加快了工程进度。
半个月后,在万众一心的奋战下,首段三里最险要的山路,竟奇迹般地贯通了。
第一批五十罐“龙脊焙”,由十几个汉子用扁担挑着,踏着这条崭新的道路,浩浩荡荡地运抵了休宁茶市。
谢云亭没有去拜访那些高高在上的洋行或大茶号,而是在人流最密集的城门口,支起一个简陋的摊子,直接开罐售卖。
定价更是石破天惊——每罐仅售二十块银元,只有市面上同等级祁红的七成。
消息一出,整个茶市都炸了锅。
识货的茶商们蜂拥而至,几乎要挤破了摊子。
不到一个时辰,五十罐茶叶被哄抢一空。
更有消息灵通的汉口老客,听闻此事,连夜派快船逆流而上,指名要订购三百罐“龙脊焙”,并愿意预付三成定金!
当夜,龙脊坞的祠堂里摆开了庆功宴。
阿篾端着酒碗,哭得像个孩子:“东家!我们……我们活下来了!真的活下来了!”
众人纷纷劝谢云亭,明日就去把苏老师的镯子赎回来。
谢云亭却只是微笑着摇头,不置可否。
正在此时,阿灰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脸色古怪地递上一张烫金请柬:“东家,程记茶庄的程鹤年派人送来的,邀您三日后赴宴,共商……共商皖南茶业现代化发展大计。”
满堂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谢云亭接过请柬,看也未看,在众人注视下,慢条斯理地将其撕成了碎片。
他走到堂中的火盆前,将纸屑随手投入。
“呼”的一声,火焰骤然腾起,映得他脸上一片明暗交织。
就在那火焰升到最高点的刹那,谢云亭的脑海中,许久没有动静的鉴定系统界面猛然一震!
一幅完整的“万里茶魂”舆图自动展开,在那条从黟县通往徽州府的官道旁,一条全新的金色支线赫然生成,从龙脊坞蜿蜒而出,直抵休宁码头,金光流转不息。
一行崭新的标注,浮现在金线之上:【民力所铸,非官所赐。】
谢云亭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在月色下连绵起伏的黑色群山。
路,已经开始了。
但这只是筋骨,茶才是血肉。
他凝视着远处那条在夜色中依稀可见的溪流,那是龙脊坞唯一的活水之源。
那场洪水带来的“命茶”奇迹,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成就一切的,究竟是什么。
“路是筋骨,茶是血肉……”他轻声自语,目光变得愈发深邃,“而这水,才是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