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断渠夜(2 / 2)

一队人咒骂着披上蓑衣,提着马灯朝下游奔去。

与此同时,电厂正门。

黄巡长身披雨衣,面沉如水,将一枚烙着云纹火漆的木引拍在值班主管的桌上。

“奉军政部密令,征用电厂为第九战区前线通讯总站紧急供电,即刻断开引水渠,恢复下游河道,以备军用船只通行!”

那主管满腹狐疑,正要查验证件,厂区外围的山林里,突然鞭炮声、锣鼓声大作,孩童们尖利的呼喊声穿透雨幕:“鬼子空袭啦!飞机来啦!”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几道黑影已如猿猴般攀上了湿滑的引水渠平台。

冰冷的雨水顺着谢云亭的脸颊流下,他从怀中掏出被油布紧紧包裹的系统探测器。

微弱的绿光亮起,在复杂的闸门结构图上,一个红点清晰地标示出阀门转轴最脆弱的连接处。

他压低声音,对着身边的阿篾和另外两名精壮茶农低喝:“就是这里!三点同时下钎,听我口令,一起发力!”

“一、二、三,撬!”

四根钢钎精准地插入铸铁结构的缝隙,四人将全身的力气都压了上去。

“咯嘣!”

一声沉闷如骨骼断裂的巨响,粗壮的铸铁阀轴应声而断!

巨大的水压瞬间失去了束缚,紧闭的闸门被轰然冲开,狂暴的激流改道奔涌,如一条挣脱枷锁的怒龙,咆哮着冲向干涸已久的历口河道。

“呜——”

电厂内警报大作,刺眼的探照灯光柱疯狂扫来。

谢云亭最后回头一瞥,只见闸门旁一块刻着“光明普照”的巨大石碑,已被汹涌的洪水拦腰冲断,半截碑身翻滚着没入浊流。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挥手低喝:“撤!”

然而,归途比预想的更为凶险。

暴雨引发的山洪冲垮了来时的小桥,队伍被困在咆哮的洪流前。

危急时刻,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耳朵半聋的老茶农“石聋伯”忽然贴地俯身,用手掌感受着地面的震动。

“这边!跟我走!”他嘶哑地喊道,“这山!”

众人将信将疑,却也别无他法,跟着石聋伯在黑暗中绕行,最终在一处不起眼的废弃井口找到了生路。

黎明时分,暴雨渐歇。

历口河的水位奇迹般地恢复了,虽然依旧浑浊,但滞留在田地间的洪水正被新生的主流缓缓带走。

不用任何人号令,幸存的茶农们已自发组织起来,挖沟引流,用祠堂的门板、家里的床板搭起一座座简易的浮桥,运送着伤员和物资。

谢云亭浑身湿透,满身泥泞地回到祠堂临时营地,却见苏晚晴正带着一群妇女,在屋檐下架起大锅熬煮姜汤。

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清亮的眼眸在看到他时,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她没有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是迎上来,递过一条干毛巾,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轻声道:“你说过,路是人走出来的。那我就陪你走到黑。”

一股暖流自胸口炸开,瞬间驱散了谢云亭满身的寒意与疲惫。

他正要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忽见水文李连滚带爬地奔来,神色惊惶:“东家!不好了!程鹤年连夜报了官!县里的保安团正在路上,说……说要以‘战时破坏重要工业设施’的罪名,来抓你!”

谢云亭抹去脸上的泥水,从怀中掏出那张微微湿润的渠线图,走到一堆尚有余烬的火堆前,缓缓将其点燃。

橘红的火光映照着他冷峻如铁的面容。

“他们要定罪,就来吧。”

他转身,大步登上祠堂前那片废墟高台,面对着自发聚集起来的数百名百姓,用尽全身力气,朗声宣布:“各位父老乡亲!从今日起,云记在镇上的所有仓库全天开放!凡参与‘固根扶苗’,修路救山者,每日供两餐,发工钱!我们不等官府,不等青天大老爷!我们自己修路,自己救山!”

话音未落,老根叔第一个将锄头高高举起,直指苍穹。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千百只握着锄头、扁担、铁锹的手臂举了起来,汇成一片沉默而坚韧的森林。

雨彻底停了,厚重的云层被撕开一道口子。

一缕灿烂的晨光刺破阴霾,精准地照在那截被洪水冲刷过的焙房残存梁柱上——那里,在湿润的木头上,竟奇迹般地冒出了一点震撼人心的嫩绿新芽。

希望,并未死去。

谢云亭的目光从那点新绿,缓缓移向脚下这片被洪水浸泡、板结、毫无生机的黄土地。

系统冰冷的数据犹在耳边:土地活性濒临死亡。

根活了,土却死了。

他蹲下身,捻起一把湿滑的泥土,又看了看火堆里燃烧殆尽的草木灰,以及祠堂坍塌后散落一地的石灰墙粉。

他的目光在泥土、草木灰与石灰之间来回逡巡,眼神由凝重,渐渐变得深邃而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