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不燃之焰(2 / 2)

他没有将其供起,甚至没有在云记内部传阅。

他让阿篾连夜找来城里最好的印刷作坊,将这份认定书复印了数百份。

第二天一早,重庆、万县、涪陵……沿江所有码头、驿站、茶馆的布告栏上,都出现了这份红头文件的影子。

而在文件的下方,都附着一张由谢云亭亲笔书写的便笺,字迹温润而有力:

“此非一人之胜,乃万民之心同燃。云记不敢居功,此誉,当属沿途每一位递过热茶、护过桩火、唱过茶谣的同胞。”

当晚,重庆街头出现了一幕足以载入史册的奇景。

无数百姓,从各自的家中走出,手里提着灯笼,或持着一支蜡烛,默默地汇聚到朝天门、到南岸、到每一处立有醒香桩的地方。

他们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站着,将手中的光亮举起。

从高空俯瞰,那一点点的光,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汇集而来,沿着江岸,沿着山路,连缀成一条璀璨的、流动的光河。

光河倒映在漆黑的江面上,与天上的星辰交相辉映,仿佛整座英雄的山城,都在用这无声的火焰,与那一缕贯穿天地的茶香一同呼吸。

“我错了。”范教授站在自家书房的窗前,望着远处的灯火长龙,喃喃自语。

他推开桌上所有的旧稿,铺开一张新纸,文思泉涌,笔走龙蛇。

一篇名为《香的政治学》的观察报告,在他的笔下一气呵成。

“……当一种气味,与一个族群的集体记忆深度绑定,成为危难时刻的精神锚点时,它便拥有了超越法令和疆域的‘主权’。人们追随的不是茶,而是茶香背后所代表的守望相助、血脉共鸣的古老契约。谢云亭未曾建军,未曾立国,但他用一片茶叶,唤醒了一支根植于民间的、永不解散、永不投降的精神部队。”

这篇文章很快被《新华日报》等多家报刊转载,甚至被前线政工人员油印成册,当作特殊的战地教材,分发到每一个闻着茶香醒来的士兵手中。

朝天门码头,那片被烧成白地的废墟上,小石头正带着一群和他差不多大的半大孩子,用捡来的废木料和油布,重新搭起了一座简陋却干净的棚屋。

门口,挂着一块木板,上面用木炭画着一片茶叶,写着“兄弟茶亭”。

他们的第一个客人,是黄巡长。

他脱下警帽,解下腰间的配枪,轻轻放在一旁的石墩上,像个最普通的市民,接过小石头递来的粗陶碗,一口一口,静静地喝着那碗并不名贵的茶。

喝完,他站起身,重新戴好帽子,扣上枪套,环视了一圈孩子们兴奋而又忐忑的脸,沉声道:“以后这块地,归我巡。谁敢来动一砖一瓦,先问问我手里的家伙。”

孩子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第二天,茶亭的内墙上,多了一幅拓印的警徽图案,周围被稚嫩的笔触,画上了一圈环绕的茶枝。

月夜,黄山,谢家茗铺的断壁残垣之上。

谢云亭独自一人,登上了这片承载着他血海深仇与毕生夙愿的土地。

晚风吹过,松涛阵阵,仿佛父亲的低语。

在他踏上故宅中心的那一刻,他脑海中沉寂已久的鉴定系统,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金色光芒,最后一次自动激活。

整幅“万里茶魂”的舆图,不再是平面的光幕,而是化作一道立体的金色光网,从他脚下升腾而起,瞬间笼罩了整个华夏西南的广袤大地。

那条主干茶路璀璨如龙脊,而那七条支线的光芒,此刻已不再是微弱的萤火,它们交汇于一点,竟投射出七张清晰而真实的面容——

有在祠堂里敲响族钟的吴氏族老,有在码头振臂一呼的挑夫首领,有继承父辈遗志、在悬崖上赶着骡马的马帮遗孤,有在课堂上讲述茶路故事的女教师苏晚晴,有在战壕里分发茶汤的老兵,有在学校里募捐的热血学生,还有一个,正是端着茶碗、眼含热泪的小石头……

他们的面容庄严而神圣,仿佛一座座沉默的丰碑。

系统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冰冷的机械音,而是化作了千万人声的合奏,似山呼,似海啸,在谢云亭的灵魂深处隆隆作响:

“此路无终,因人心未冷。”

金光渐渐敛去,最终化作一枚古朴的“道”字印记,烙印在他灵魂深处,随后,整个系统界面彻底消散,再无踪迹。

金手指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已然融入了这片土地的血脉里。

谢云亭缓缓地,双膝跪地。

他不是跪拜系统,而是跪拜这片生养他的土地,跪拜那些用血肉和信念铺就茶路的苍生。

他伸出双手,掬起一把混着草根与碎瓦的故乡泥土,小心翼翼地放入随身携带的空茶叶罐中。

“爹,娘。”他轻声说道,仿佛在对天上的双亲倾诉,“我,该回家了。”

话音未落,一阵江风拂面而来,风中,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属于“春雪红”的芬芳,正从遥远的巴渝,飘向日夜思念的皖南。

大幕落下,传奇似乎已然铸就。然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翌日,清晨。

朝天门码头的薄雾尚未散尽,一片朦胧之中,阿篾带着三辆盖着厚厚油布的板车,吱吱呀呀地驶入了那条通往黑市的老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