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禁地有茶香(1 / 2)

铜铃婆苍老的声音在夜风中飘忽不定,像是一片枯叶,又像是一块顽石,撞在谢云亭心上,激起千层回响。

他的目光穿透幽深的竹林,望向那片死寂的苗寨,脑海中飞速盘算。

禁地,血债,七十年的等待……这些零碎的词语串联起来,指向一桩被时光掩埋的陈年旧案。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转身对铜铃婆深深一揖:“请婆婆指教。”

铜铃婆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仿佛在审视他的诚意。

半晌,她才拄着木杖,在地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

“七十年前,也是一个秋天,”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古老的歌谣,“一支徽州驼队要赶着最后一批秋茶去往赣南,为了抄近路,硬闯了这片山林。”

“那时候,寨子里正举行祭祖大典,外人擅闯是大忌。寨中的勇士们出去阻拦,双方起了冲突。混乱中,一支冷箭射出,正中大长老不满周岁的幼子……”

说到此处,铜铃婆的声音顿了顿,风中似乎都带上了一股血腥味。

“孩子没了。驼队趁乱逃了出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寨的悲恸。从那天起,寨子里立下血誓——凡徽州茶商,凡茶马古道,永世不得踏入此地一步。这条路,就是从那时起,不得不绕行二十里外的悬崖,最终才慢慢荒废的。”

谢云亭的心猛地一沉。

原来,这条路的衰败,根源竟在此处。

这不仅是一条商路,更是一道延续了七十年的伤疤。

“婆婆说,这笔债该还了。”他声音干涩地问,“要如何还?”

“银钱?”铜铃婆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血债,岂是黄白之物能抵的?他们要的,是名分。一个说法,一个公道。”

她凑近一步,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谢云亭的胸口,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过这条路,就要替七十年前那支徽州驼队,认下这桩罪,还清这份债。”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重庆,一封加急电报送到了苏晚晴手中。

电报是阿篾发来的,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晚晴先生,第二批‘兰香车队’已于昨日抵达山城,军需署验货后大为赞赏,拟授我‘云记’为‘战时功勋商号’,不日将送匾额至上海总号!”

这份荣誉,在如今的商界堪比万金。

有了这块金字招牌,“云记”不仅能获得官方庇护,更能在民间树立起无与伦比的声望。

然而,苏晚晴看完电报,却没有半点喜悦。

她走到窗边,望着黄浦江上往来的船只,眼前浮现的却是谢云亭在赣西荒岭中奋战的身影,是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却眼神坚毅的开路民工。

她回到书桌前,铺开信纸,提笔蘸墨。

“阿篾兄,请代我回禀军需署:‘云记’愧不敢当此誉。此功非‘云记’一家之功,乃千百无名英雄以血汗铸就。开道途中,有石匠吴以身殉路,有脚夫小满子为护茶而断臂……若论功勋,当属‘万里茶魂’工程全体同仁。此誉,请转赠所有为国输运而流血牺牲的无名之士。”

写完回信,她又取出一叠稿纸,正是她一直在报上连载的《茶童》续篇。

这一章,她没有写茶叶,没有写商战,而是将笔触对准了那些在悬崖峭壁上开山凿石的民工,用最平实也最沉重的文字,记录下他们的苦难与坚守。

赣西荒岭,苗寨边界。

谢云亭召集了所有工人和伙计,站在新开辟的路口。

他环视着一张张疲惫而黝黑的脸,沉声宣布:“三日后,我们将在此地,举行一场‘赎道仪’。”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这条古道,因七十年前徽商的过错而断绝。今日我们重开此路,便要替先人赎罪,告慰亡灵。”谢云亭的声音斩钉截铁,“凡参与此次开路之人,无论工匠、伙计、向导,皆可在一块竹牌上写下自己的一个心愿。三日后,我们将在此焚烧竹牌,祭奠古道上所有逝去的英魂。”

当晚,营地里的灯火亮了许久。

谢云亭亲手研墨,在一张长长的麻纸上,撰写悼文。

他没有用华丽的辞藻,只是用最朴素的笔墨,列下一个个名字:

“石匠吴,赣西人,殉于路基第七十三号桩……”

“骡夫王二麻子,坠崖于鹰嘴崖……”

“伙计张三,病逝于三河口……”

名单很长,有许多甚至连姓氏都已模糊,只能记下“无名茶农”、“无名脚夫”的字样。

小豆倌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趁谢云亭去添灯油的间隙,他拿起笔,笨拙地在悼文的末尾,添上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我爹,小驿站老李。”

三日后,晨雾缭绕。

仪式尚未开始,铜铃婆便已拄着木杖,悄然出现在谢云亭的帐外。

“跟我来。”她只说了三个字,便转身向那片幽深的竹林走去。

谢云亭没有丝毫犹豫,紧随其后。

穿过寂静的竹林,一个古老的苗寨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