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事?”金花婶冷笑一声,指着那被打的艺人,又指着码头周围无数双敢怒不敢言的眼睛,“人家谢老板给的工钱,是你们的两倍!人家给兄弟们买棺材、养孩子,你们呢?你们只会往死里压榨!如今还堵了人家的路,砸了咱们的饭碗!这叫闲事?这叫断咱们穷苦人的活路!”
她一番话,喊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句:“金花婶说得对!”
“对!不能让他们这么欺负人!”
“商会说要‘公断’,凭什么他们几个人说了算?要断,也该我们这些喝茶的、运茶的来断!”
群情激愤,声浪滔天。
金花婶振臂一呼,声音盖过了江涛:“好!他们不是说‘留待公断’吗?那咱们就给他们一个公断!明早,都到那座孤岛仓栈去!咱们开一场‘百家茶会’!咱们自己掏钱,买他的茶,尝他的味!这茶是好是坏,咱们汉口上千张嘴,说了才算!”
“百家茶会”!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汉口的天空炸响。
次日,天还未亮,那座偏港仓栈之外,竟已是人山人海。
来的不仅有被排挤的挑夫,还有闻讯而来的小商贩、船家、教书先生,甚至还有些穿着长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公子哥。
杜沧海闻讯,气得差点砸了心爱的钧瓷碗,却又不敢派人强行驱散,生怕激起民变。
他只能寄望于无人敢买,让这场“百家茶会”变成一个笑话。
谢云亭站在仓库二楼的窗边,与阿篾并肩而立,静静地看着下方涌动的人潮。
阿篾的声音有些发紧:“先生,这……”
谢云亭的眼神却异常明亮,他仿佛看到了三年前,在黟县小小的“云记”门口,第一个客人推门而入的场景。
他轻声道:“阿篾,我们的‘茶引’,印的不仅仅是信誉,更是人心。今日,便是人心称量我们的时候。”
日上三竿,金花婶站上一只倒扣的木箱,清了清嗓子,对着人潮高喊:“乡亲们!‘云记’的茶就在里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他谢老板说了,今日这茶,不按担卖,不按斤卖,就按泡卖!一包一泡,一角钱!让大家伙都尝个鲜!”
说罢,她第一个从怀里摸出一枚铜角,高高举起:“我金花婶,买第一泡!”
仓库大门缓缓打开。
谢云亭亲自坐在一张长案后,身旁是一排炭火小炉,炉上的陶壶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他身后,陈婆子带着一群寡妇,将一担担兰香红茶拆开,用最朴素的牛皮纸,分装成一小包、一小包。
金花婶将铜角放在案上,谢云亭亲手为她冲泡了一杯。
琥珀色的茶汤注入白瓷杯中,一股糅杂着果香、蜜香与幽兰之气的独特芬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金花婶端起茶杯,先是深深一嗅,随即一饮而尽,最后咂了咂嘴,猛地一拍大腿,对着所有人高喊:“这茶,有劲!喝下去,从喉咙一直暖到心里!干净!地道!比那些洋行卖的所谓‘顶级红茶’,强了不止十倍!”
她的声音,就是最权威的广告。
人群开始涌动。
“给我来一包!”
“我也要!尝尝这养孤愁的茶是啥味儿!”
一个铜角,两个铜角,无数只黝黑的、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将一枚枚代表着生计与信任的钱币,放在了谢云亭的案前。
长案上的钱币越堆越高,仓库里的茶叶一包包地递出。
这不是一场交易,这更像一场无声的投票。
汉口的百姓,用自己最朴素的方式,为“云记”投下了信任的一票。
杜沧海派来监视的探子,看着眼前这水泄不通、争相购茶的景象,面如死灰,连滚带爬地回去报信。
谢云亭看着眼前一张张朴实而热切的脸,心中那因父亲遗言而深植的信念,此刻无比清晰地破土而出——“真正的商道,不在银货两讫的秤上,它在人心那杆秤上。”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望向江对岸那片象征着权势与资本的水泥森林。
火种,已然渡江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