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作干脆利落,三下五除二,便将整个箱盖掀了开来。
一股霉、陈、涩的混合气味瞬间涌出,让前排的几个人忍不住掩鼻后退。
箱子里,是满满一箱色泽暗沉、形态破碎的茶叶。
钱掌柜见状,仿佛又找回了底气,大声道:“大家看到了吧!这就是云记的‘上品祁红’!烂叶子、碎茶末!这种货色也敢卖给洋行,简直是砸我们中国茶商的招牌!”
人群哗然,质疑的目光再次投向谢云亭。
老舵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金花婶的手也离开了鼓面,脸上满是忧色。
唯有谢云亭,神色不变。
他平静地看着那箱劣茶,脑中系统的分析已然完成。
`[品质鉴定:湖北恩施红茶(陈茶),占比71%。]`
`[成分勘破:检测到柳树叶、槐树叶粉末,占比3.7%。
检测到细沙、粉尘,占比7.3%。
]`
数据冰冷,却给了谢云亭最锋利的武器。
他伸手,从箱中抓起一把茶叶,高高举起,摊在掌心。
第八分钟。
“各位请看!”谢云亭的声音如同洪钟,“第一,看色泽。我云记的祁红,‘宝光’内蕴,色泽乌润。而这茶,色黑近褐,枯败无光,是存放了至少两年的陈茶!”
他将手掌伸到李翻译面前,后者仔细观察,点了点头。
“第二,看条索。我云记的祁红,条索紧细匀直,锋苗秀丽。而这茶,碎末横飞,长短不一,里面还混着这种东西……”
他用两根手指,从茶末中捻出了一片完整的、形态绝不属于茶树的叶子。
“这是柳叶。”谢云亭的声音冷如寒铁,“钱掌柜,我倒是想请教,我祁门黄山之上,何时开始广种柳树了?”
“轰!”人群炸开了锅。
“掺柳叶!我的天,太黑心了!”
“这哪是做生意,这是害人啊!”
钱掌柜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汗珠从额角滚滚而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黑疤刘那张凶悍的脸上,轻蔑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和……羞愧的复杂神情。
他看着那个挺拔的青年,第一次觉得,有些人的“规矩”,是用刀剑也砍不破的。
第十分钟。
谢云亭没有停下,他做出最后一个动作。
他将掌心的茶叶举到与眼同高,然后猛地一吹。
呼——
一股黑色的粉尘从他掌心飞扬而出,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其中还夹杂着闪亮的微小颗粒。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我云记制茶,十八道工序,道道洁净。而这茶里,掺了沙土、草灰,为的就是压秤增重!”
他摊开空无一物的掌心,目光如电,直刺已经摇摇欲坠的钱掌柜。
“用本地杉木箱,仿云记火漆印,装入掺了柳叶沙土的陈年劣茶,再嫁祸于我云记。钱掌柜,你这出戏,唱得很好。只可惜,你仿得了皮毛,却仿不了这片茶叶的筋骨和灵魂!”
“你……你……”钱掌柜指着谢云亭,双腿一软,竟“扑通”一声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一切,尘埃落定。
“咚!咚咚!咚咚咚!”
江边的趸船上,金花婶激动得满脸通红,奋力擂起了牛皮大鼓。
激昂的鼓声如雷,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好样的!云记!”
“谢掌柜威武!”
“奸商!把这黑心的抓起来!”
老舵魏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看着被人群簇拥的谢云亭,浑浊的老眼里泛起光来。
他知道,从今天起,汉口码头,乃至整个长江的茶路,都要记住这个年轻人的名字了。
金会长走上前,对着谢云亭深深一揖:“谢掌柜,老朽……有眼不识泰山!今日,是你为我汉口茶市清理了门户,保住了信誉!”
李翻译也走过来,第一次主动伸出手:“谢先生,你的专业和诚信,令人敬佩。和记洋行,希望与云记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
谢云亭与他握了握手,目光越过沸腾的人群,望向奔流不息的长江。
开箱那十分钟,他不仅仅是洗刷了冤屈,更是用无人能及的专业,为“云记”这两个字,在这风雨飘摇的民国商界,刻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烙印。
从今天起,他谢云亭,不仅是“云记”的掌柜。
更是这茶行里,一言可断真伪、一语可定乾坤的——裁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