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外的雨渐渐停了,只剩下屋檐滴落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嘀嗒、嘀嗒”的轻响,像在为这场深夜谈话敲着节拍。护卫们大多已睡去,只有篝火还在噼啪燃烧,映着殿内断首神像的轮廓,添了几分肃穆与荒凉。
秦亦柔提着一个温酒壶,走到孟小凡身边坐下,将另一盏空酒杯推到他面前。酒液倒入杯中时泛起细密的泡沫,带着淡淡的药香——不是凡俗的米酒,而是修士常饮的“凝气酒”,能舒缓经脉疲惫。
“刚才看你放了那两个血煞跟班。”她先开了口,腕间暗红珠串轻轻转动,眼神落在篝火跳动的火苗上,“他们虽只是从犯,却也跟着刀疤修士抢过商队、害过人,你就不怕放虎归山?”
孟小凡接过酒杯,却没喝,指尖摩挲着杯沿——那两个跟班是被刀疤修士胁迫的普通凡人,身上没有煞气,只是吓破了胆。他想起青石城那些被血煞裹挟的镇民,轻声道:“他们只是想活着,若不是被逼到绝路,不会跟着作恶。把他们交给镇国卫,或许会被从重处置,倒不如放他们回原籍,让他们找个正经活计——给人一次改过的机会,总比多两个恨世的人好。”
秦亦柔闻言,忽然嗤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讥诮,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孟道友倒是心善。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放了他们,他们转头可能又会被别的修士胁迫,或是自己忍不住再去抢劫?这世道,不是你给次机会,就能变得更好的。”
她端起自己的酒杯,抿了一口,酒液在舌尖滚过,眼神却冷了几分:“我问你,你这般行侠仗义,到底图什么?图那些被你救的人感恩戴德?还是图青云门给你的‘侠卫’名头?”
孟小凡抬眼看向她,篝火的光在她眼底跳跃,映出复杂的情绪——不像之前的试探,倒像是真的在探寻一个答案。他放下酒杯,摸了摸怀中的“侠”字手帕,指尖触到金线绣的纹路,想起秦伯临终前的眼神,想起张伯燃烧修为的决绝:“我不图感恩,也不图名头。我只是图个心安——看到有人被欺负时,我能伸手帮一把,就不会夜里睡不着;看到这世间少一点不公,少一点像秦伯、张伯那样枉死的人,我就觉得自己活得值。”
“值?”秦亦柔重复着这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以为你斩了血屠、放了两个跟班,就能改变这世道?别天真了!东临域的血煞宗只是小角色,中州的魔心殿、甚至天衍宗,哪个不是靠‘弱肉强食’活下来的?”
她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些,腕间珠串转得飞快,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天衍宗口口声声说‘顺天应道’,却为了争夺灵脉,灭了三个小宗门;魔心殿虽修邪煞,却也给了像我这样没灵根、没背景的人一条活路——你以为的‘不公’,只是因为你还没见过真正的残酷!这世间的真理,从来都是‘强者定规则’,不是你那套‘少点不公’的天真想法!”
孟小凡沉默了片刻,没有反驳,只是看着她:“所以你认同魔心殿的‘弱肉强食’?”
“我只是认清现实。”秦亦柔别过脸,避开他的目光,声音低了些,“我小时候在中州的贫民窟长大,爹娘被修士的斗法误伤,连收尸的人都没有。我饿了三天,差点被野狗分食,是魔心殿的一个执事救了我——他教我修炼邪煞,教我‘想活下去,就得比别人狠’。若不是他,我早就是荒山里的一堆白骨了。”
这是她第一次提起自己的过去,语气里没有骄傲,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无奈。孟小凡忽然明白,她的“魔道逻辑”,不是天生的,而是被生存逼出来的——就像他的“侠道”,是被秦伯、张伯的守护滋养出来的。
“我承认弱肉强食存在。”孟小凡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坚定,“但这不是我放弃‘少点不公’的理由。就像你说的,魔心殿给了你活路,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被魔心殿炼制成邪器的修士,他们也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