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酷暑,烈日如同下了火。
一千多人的队伍在狭窄的官道上蜿蜒前行,尘土被脚步和马蹄搅起,弥漫在灼热的空气中,吸一口都呛嗓子。
汗水像小溪一样顺着额头、脖颈往下淌,浸透了破旧的号衣,紧紧贴在身上,黏腻不堪。
马进忠的人还好些,石午阳手下这一百多人,衣衫褴褛,如同行走在蒸笼里的叫花子,不少人脚下草鞋磨烂,赤脚踩在滚烫的路面上,每一步都留下湿漉漉的脚印和痛苦扭曲的表情。
晌午时分,行至湘黔边界一条僻静的山道旁,眼前豁然出现一口老塘。
水面被风吹起涟漪,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塘边几棵巨大的苦楝树,枝繁叶茂,筛下大片浓密的绿荫,凉气扑面而来,如同沙漠中的绿洲。
“吁——!”
马进忠勒住马,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泥浆混合物,望着那片难得的阴凉,脸上露出舒坦的神情。
他跳下马,一边解着领口的扣子透气,一边对也刚下马的石午阳笑道:“石老弟,你看这地方!树好水好,凉风习习!要是在这儿搭个凉亭,歇个脚,喝碗茶,那真是神仙日子!”
石午阳正心烦火枪的事,又顶着这毒日头赶路,浑身燥热,心里更是憋着一股邪火。
一听马进忠这悠哉游哉、仿佛出游踏青般的闲情逸致,再想起自己那把被扣下的火枪和前途未卜的贵阳之行,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他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凉亭?马将军好雅兴!依我看,光搭个亭子哪够?不如干脆在这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给您建座大宅子!避世隐居,躲清闲,岂不美哉?也省得跟我们这些粗人奔波劳碌,受这鸟气!”
话语里那股子讥讽和怨气,几乎要溢出来。
马进忠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像没听懂似的,打了个哈哈,眼神闪烁,避开石午阳那带着刺的目光。
他不再接话茬,转身对着自己的亲兵队官大声吆喝起来:“来人!这地方清静!平整块地方出来!砍几棵好木料!给老子搭个凉亭!动作麻利点!兄弟们也好有个歇脚的地界!”
那时候的军队经常在野外要制作拒马、攻城梯等这些木作,马进忠麾下随军自然带着负责制作器械的熟练工匠,一声令下,军士们立刻散开,
吆喝着驱赶石午阳手下那些正在往树下荫凉里瘫倒的士兵腾地方,工匠们则提着斧锯绳索,走向塘边几棵碗口粗的杉树。
叮叮当当的伐木声和粗鲁的吆喝声,打破了塘边的片刻宁静。
石午阳冷眼看着那些挥汗如雨、为自己搭建歇脚亭子的军士,再看看自己那群被赶到太阳地里、只能眼巴巴看着塘水却不敢解甲洗澡的疲惫部下,只觉得一股深深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走到一棵离人群稍远的树下,抱着胳膊,靠着树干坐下,闭上眼睛,不再看那热火朝天的景象。
工匠们手脚麻利,叮叮当当一阵忙活。
不过小半个时辰,一座四柱八角的简易木亭子还真就在塘边的浓荫下落成了。
顶上铺着新砍下的杉树皮,散发着清苦的松脂味。
凉亭里甚至还摆着一张粗笨的原木小桌和几个树墩削成的矮凳,透着一股山野的粗犷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