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午阳眼皮微微一跳。
这草莽汉子……消息够灵通!
郝摇旗又狠狠吸了一口烟,烟雾喷散开些,露出他拧紧的眉头和那双此刻异常清亮的眼睛:“老弟啊!大哥是个粗人,说话直,你别不爱听。”
他用烟锅子点了点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语气斩钉截铁,
“荆州那地方……眼下,你和俺加在一起……啃不动!”
石午阳心头那点火星子,被这话彻底摁灭了。
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端起凉水碗的手指,几乎不可察觉地紧了一下。
他目光沉沉地落在郝摇旗那张被烟雾笼罩的脸上,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位看似粗豪的大哥,骨子里那份精明和审时度势,恐怕一点都不比自己少。
这乱世,果然没有一个是真傻子。
石午阳心里那杆秤其实早已落定了。
可他偏想听听郝摇旗这草莽汉子能说出什么花来,好歹也给自己这憋屈的退意垫个台阶。
于是他眉毛一挑,脸上恰到好处地挤出几分惊讶和不服:“哦?大哥这话……荆州怎么就啃不动了?八旗兵都调走了,城里就剩些绿营软脚虾,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郝摇旗一听这话,牛眼一瞪,把那杆刚抽了几口的老烟枪往桌沿上“梆梆”磕了磕烟灰,唾沫星子差点喷到石午阳脸上:“老弟!你打仗是把好手,可这水上的事儿,你嫩了点!”
他掰着粗壮的手指头,唾沫横飞:
“头一件!荆州城屁股就坐在长江边!下游!九江、武昌、岳州!那江面上漂着的,全是鞑子水师的炮船!那玩意儿,一炮过来,咱们多少人填进去都不够瞧!你若是想借川东谭家的水师?”
郝摇旗嗤笑一声,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谭家兄弟是有那么几条小破船,打打鱼还行!顶个屁用!鞑子水师大船一撞,全他妈都得喂鱼!没水师,你打荆州?……”
他喘了口气,伸出第二根手指头,脸色更沉:
“第二件!咱哥俩的窝,一个在深山,一个在房县山沟沟!打荆州?隔着几百里山路!粮草咋运?靠人背马驮?那点玩意儿够塞牙缝?半道上,襄阳的鞑子骑兵是吃干饭的?还有武昌府那帮狗腿子!等你吭哧瘪肚推着粮车到荆州城下,人家早把你后路断得干干净净了!到时候,前有坚城,后无退路,等着被包饺子吧!”
这番话,像两桶冰水,兜头浇在议事棚里每个人心头。
饶是石午阳心里早有预料,也被郝摇旗这直白又狠辣的剖析说得哑口无言。
他沉默了,手指不自然地捻着兵册粗糙的页脚,目光沉沉地盯着火塘里最后一点暗红的余烬。
半晌,石午阳才像是自言自语,声音低沉缓慢:“这么说来……眼下这盘棋,最好的破局手,还真得等三将军刘文秀……拿下常德,挥师北上了?”
他把“等着”两个字,咬得有点重。
“对喽!”
郝摇旗一拍大腿,震得桌子晃了晃,
“老弟你这话说得在理!只有刘文秀那六万大军,像把大榔头砸过来,把常德、岳州这片的鞑子砸蒙了,打得他们首尾不能相顾,咱们才有机会从这山旮旯里钻出去,趁机咬他一口肥肉!现在?闷头冲出去就是送死!”
石午阳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认同:“是啊……如今这天下,能拉出来跟鞑子铁骑在野地里真刀真枪碰一碰的,也就剩下大西军,也只有他们有象兵。要是……要是他们能上下一心,拧成一股绳……”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浓重的忧虑,
“就怕……就怕那个想坐在龙椅上发号施令的主……唉!”
他没把孙可望的名字点出来,只是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