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护城河泛着铁锈色,新挖的淤泥堆成臭哄哄的小山。
排队进城时,柳元晦猛扯石午阳衣袖:“瞧布告!”
城墙贴着新鲜浆糊的悬赏令,其中一张画着个络腮胡莽汉,
底下小楷:“缉夔东巨寇石午阳,赏银千两。”
画得倒有六分像,可惜胡子浓密得像刺猬。
曹旺憋笑憋出猪叫:“司……少爷,俺给您买把剃刀?”
石午阳踹他车座:“闭嘴!待会儿装哑巴!”
轮到盘查,守门兵丁打着哈欠戳开车帘:“哪来的?贩啥?”
柳元晦一口糯软扬州腔:“徽州漆商!军爷闻闻这漆味——正宗的黄山松脂香!”
漆桶缝里故意露出油纸包的酱鸭腿,香气直钻鼻子。
兵丁熟练的接过鸭腿和碎银,喉结滚动:“滚滚滚!别堵道!”
骡车碾过吊桥辙印,护城河水面浮着半截腐烂的狗尸。
长沙城内的青石板路被车轮碾出两道深槽,街边臭豆腐摊的油锅“滋啦”响。
拐过三王街,前面福安客栈的金漆匾额晃得人眼晕——
三层飞檐挂着八盏红灯笼,门口石狮子张着嘴,像要吞人。
曹旺蹲在驴车旁,手里捏着根草梗,连连咂舌:“娘的,当年在潼关啃冻馍的崔楞子,现在比县太爷还气派。”
石午阳没吭声,只觉牙根发酸。
他眯眼望去:崔勇穿着簇新绸褂,正给个绿营千总作揖,腰弯得虾米似的。
那千总马鞭往他肩头一敲,他反倒笑得更殷勤了。
“少爷,”
柳元晦掸了掸袖口蹭的墙灰,
“我去讨碗茶喝?”
石午阳点点头,顺手把斗笠往下压了压。
福安客栈斜对面支着个凉茶摊。
柳元晦撩袍坐下,扔两文钱:“老兄弟,来碗栀子的。”
摊主舀茶时,柳元晦状似无意道:“福安客栈生意旺啊,东家什么来路?”
“崔老板?”
摊主努嘴,
“人家攀上高枝啦!巡抚的小舅子包了整个二楼!”
说着突然压低嗓门,
“原先是流寇……嘘,这话可不敢乱传!”
柳元晦喝了一口茶水,
“流寇怕什么,现在官家可有不少流寇出身……哦!我主家做漆器买卖,想跟他谈笔生意。”
摊主嗤笑:“崔老板如今只接官货,寻常商户怕是……”
话没说完,柳元晦已起身踱向客栈。
福安客栈的大堂里,人声鼎沸,跑堂的吆喝像滚油里爆豆子。
门帘一挑,柳元晦踱了进来,青布长衫洗得发白,手里折扇摇得悠闲。
崔勇刚把那绿营千总迎上楼,转身撞见柳元晦,眼角猛地一抽,但随即恢复常态。
“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柳元晦故意没瞧崔勇,扇子一合,客气道:“掌柜的,楼上雅间还有么?”
崔勇连忙作揖,
“哟,客官,真不巧,今儿被巡抚府包圆了。客官要是住店,后院倒有间上房,清净。”
柳元晦会意,点点头:“那就上房吧,劳烦待会儿送壶热酒。”
说罢掏出一块碎银,叮一声落在柜台上,
声音清脆,像暗号。
后院僻静,葡萄藤枯枝搭成凉棚。
崔勇亲自拎着钥匙送柳元晦进房,
门一掩,钥匙往桌上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