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城头悬着的“牛”字认旗在火把的映照下懒洋洋地飘着,像块擦桌的破布。
戌时才过,城头守军刚打了一圈哈欠,就瞧见远处山头上冒出一颗火星,接着是十颗、百颗、千颗——
转眼间城外整片山林都叫火把点着了,火龙顺着山脊往下淌,把半边长夜烧得通红。
“亲娘嘞……”
城垛后裹着蓝布头巾的新兵蛋子腿肚直抖,
“这得多少人啊?”
老兵油子眯眼瞅了瞅,一口浓痰啐在墙砖上:“扯淡!这大山里哪来这许多人?虚张声势罢……”
话没说完,城外忽地炸起惊雷般呐喊。
黑压压的人潮卷地而来,云梯磕在城墙上的闷响像催命鼓点。
“敌袭!敌——”
守军的喊声戛然而止,一支羽箭钉穿了他的喉咙。
石午阳放下硬弓,转头对王栓子道:“发信号。”
三声鹧鸪叫掠过夜空。
东门突然传来“咔嚓”巨响,铁索崩断的动静连城墙都震得发颤。
城门楼子才射出三两支稀拉箭矢,就听得“轰”地巨响——
曹旺带着死士用撞木生生顶开了包铁城门。
“降了!我们降了!”
几个守军连滚带爬地把白旗插上垛口,领口的铜纽扣都系岔了道。
石午阳打马入城时,火把烟味混着血腥气呛得人喉头发紧。
刘志行押来一串俘虏,最前头那个守备官袍散乱,金线绣的云雁补子叫血污了半边。
“牛万财在哪?”
石午阳马鞭轻点对方垮塌的官帽。
守备眼珠滴溜转:“卑职、卑职实在不知……”
话未说完,一旁的秀才刘志行刀光一闪……
一条热乎乎的胳膊啪嗒砸在青石砖上,血点子溅上旁边俘虏惊恐的脸。
“呃啊——!”
守备瘫在地上筛糠似的抖,半晌两眼翻白晕死过去。
后头有个把总猛然跪倒:“将军饶命!牛总兵在溆浦县点验新兵,那儿屯着至少有上万人马……”
话音未落,刘志行的刀背已拍在他脖颈上:“上万人?狗日的倒是会养膘!”
石午阳抬眼望向东天,鱼肚白悄悄漫过飞翘的檐角。
他忽地拨转马头,铁护腕磕在马鞍上铛铛响:
“传令,留一千人守城。其余人——现在就去溆浦打猎。”
……
护国军的马蹄踏碎晨露时,麻阳县城的百姓才敢推窗张望。
街面上除了几滩暗红血迹,只剩个老太颤巍巍捡起半截断臂,嘟囔着塞进墙根豁口:“造孽哟…晚些剁嘛,老婆子刚扫完地哩。”
而百里外的山道上,刘志行正把水囊递给石午阳:“司令,牛万财若真握有上万兵马,咱这点人……”
“他养的不是兵,是猪猡。”
石午阳抹去嘴角水渍,
“你可见过一万多人挤在溆浦那屁大地方?光是拉屎都能把河沟填平。”
众将哄笑声中,忽见三骑探马逆着队伍奔来。
当先的骑手还未勒稳马便喊:“溆浦城内正在捆扎行装!牛万财的帅旗已经升起来了——”
石午阳与刘魁对视一眼,同时挥鞭抽向马臀。
烟尘滚滚向南,惊飞群群栖鸟。
有几个眼尖的苗人猎户蹲在山崖上咂嘴:
“瞧见没?不晓得这是哪路兵马,肯定是去打牛瞎子那剁脑壳的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