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冠堡垒的深处,并非总是绝对的死寂。在名为“回忆回廊”的冰冷墓穴中,回荡着一种比寂静更令人窒息的声响——灵魂的呜咽被冻结在万载寒冰里,形成细碎而永恒的悲鸣。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吸入的冰晶刮擦着喉管,带来细微而真切的痛楚。穹顶是无数倒悬的、形态扭曲的冰锥,它们并非自然凝结,更像是垂死者最后挣扎姿态的永恒冰封。幽蓝色的微光不知从何处渗出,勉强勾勒出巨大冰柱的轮廓,也映照出伯瓦尔·弗塔根身上那件饱经战火与死亡浸染的重甲,以及他手中那柄象征圣光却沾染无尽寒气的灰烬使者。
阿尔萨斯·米奈希尔,昔日的洛丹伦王子,如今的破碎之魂,正被束缚在一座由纯粹黑暗寒冰雕琢而成的刑椅上。没有铁链,只有无形的、源自统御头盔的沉重意志力场,将他死死按在冰座上。他低垂着头,凌乱的白发遮住了大半张脸,曾经英挺的面容此刻只剩下深陷的眼窝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赤裸的上身布满新旧交叠的伤痕,有些深可见骨,边缘凝结着暗红色的冰晶。每一次心跳都异常缓慢而沉重,仿佛胸膛深处冻结着一颗不甘的石块,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无形裂痕,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冷汗刚渗出皮肤,瞬间就被极寒冻结成细密的霜花,覆盖在他苍白如大理石的皮肤上。
伯瓦尔站在他面前,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唯有头盔眼缝中透出的目光,锐利如刀,饱含着审视、忧虑与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手中紧握着一个由纯粹寒冰能量构成的符文,那是他与统御头盔深层链接的具现,此刻正散发着不稳定的、幽蓝色的脉动,与束缚阿尔萨斯的力场同频共振。
“逃避只会让伤口溃烂更深,阿尔萨斯。”伯瓦尔的声音在密闭的回廊中回荡,低沉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冰块砸在地面。“耐奥祖的幻影只是序幕。真正的深渊,是你亲手挖掘的。那些被你埋葬的,从未真正安息。它们在呼唤你,用血,用绝望,用你无法偿还的罪孽。”
他猛地将手中的寒冰符文按向虚空。嗡——!
刺耳的尖啸撕裂了冻结的空气。回廊中那些凝结的哀嚎仿佛瞬间被激活,汇成一股冲击灵魂的狂潮。无数扭曲的、半透明的幽影从冰壁中挣扎着浮现,它们无声地尖叫着,伸着溃烂的、冰晶化的手臂,抓向中央的阿尔萨斯。这些是冰冠冰川下无数亡魂的怨念碎片,被统御之力强行拘束于此,此刻成为了刑讯的帮凶。
阿尔萨斯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抬起头。他的双瞳不再是纯粹的冰蓝,而是燃烧着混乱的、血丝密布的暗金,如同濒死野兽的眼睛,充满了原始的暴戾与痛苦。束缚力场剧烈震荡,刑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冰屑簌簌落下。他挣扎着,肌肉虬结贲张,青紫色的血管在皮肤下如同濒死的蛇般扭动,对抗着那无形的枷锁。更多的汗珠渗出,又在瞬间冻结,覆盖在他扭曲的面容上,如同戴上了一张痛苦的面具。
“不…滚开!”他的咆哮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虚假…都是…耐奥祖的…把戏!”
“把戏?”伯瓦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穿透力,“那就看看这个!看看这流淌在洛丹伦王座厅地毯上的,是谁的血!”
伯瓦尔双手紧握符文,全身的死亡之力如同黑色的火焰般升腾,注入其中。符文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不再是幽蓝,而是混合了暗影、冰霜与一丝不祥血光的诡异色彩。光芒猛地扩散开来,将整个回廊吞没。
感官的撕裂。
寒冷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壁炉燃烧木柴散发的干燥暖意,混合着陈旧的石尘、昂贵的挂毯织物和…浓烈得令人作呕的铁锈味。血腥味。
阿尔萨斯的视野天旋地转,灵魂仿佛被硬生生从冰封的躯壳中撕扯出来,又粗暴地塞进另一个熟悉的、令他灵魂战栗的容器。沉重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每一步都伴随着金属靴底敲击光滑石板的清脆回响,在空旷的大厅里激起冰冷的回声。这声音…属于他自己。
他低头。
不再是冰封的刑椅和赤裸的上身。
是冰冷的、沾满泥泞与暗红血渍的萨隆邪铁板甲。是那件象征王子荣耀、如今却沦为弑父凶器的战甲。
右手紧握着的,是霜之哀伤。剑柄冰冷刺骨,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剑身深处传来的、永无止息的饥渴低语是如此真实,几乎让他再次迷失。剑尖拖曳在身后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留下一条蜿蜒的、粘稠的暗红痕迹。
他抬起头。
洛丹伦的王座厅。
穹顶高耸,巨大的彩色玻璃窗描绘着历代国王的丰功伟绩,阳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斑斓却冰冷的光斑。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大厅里弥漫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如同浸透了鲜血的铅块。曾经熟悉的华美挂毯,此刻在他眼中只剩下模糊的色块;那些象征着王国荣耀的旗帜,也仿佛蒙上了一层不祥的灰翳。
王座。
巨大的、由黑铁与暗色木材打造的沉重王座,矗立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如同一个冰冷的祭坛。
王座之上,坐着泰瑞纳斯·米奈希尔二世。
他的父亲。
记忆中的威严与慈祥荡然无存。国王穿着他日常接见臣民的紫色丝绒长袍,但衣襟上沾染着大片触目惊心的、仍在缓慢洇开的暗红色血迹。他显得异常衰老,瘦削,脸色是失血过多的蜡黄。那双曾经充满智慧与慈爱的眼睛,此刻布满了浑浊的血丝,瞳孔因剧痛和难以置信的震惊而放大,死死地、死死地盯着一步步走上台阶的儿子。他的一只手无力地垂在王座扶手上,另一只手则紧紧捂着腹部那道致命的伤口,指缝间仍有温热的血液汩汩涌出,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嗒…嗒…”声。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抽搐,每一次抽搐都让腹部的伤口涌出更多的鲜血,染红他象征王权的长袍,也染红了他脚下冰冷的台阶。
阿尔萨斯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疯狂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扭曲的、被霜之哀伤和巫妖王意志彻底点燃的狂热和使命感。冰冷的憎恨如同毒液般在血管里奔流,将最后一丝犹豫和亲情焚烧殆尽。他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在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动,形成一个僵硬而残忍的弧度。
“结束了,父亲。”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冰冷、平滑,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在老人破碎的心上。“旧王权的腐朽时代结束了。一个新的秩序即将诞生。由我来领导。”
泰瑞纳斯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嘶声,更多的血沫从他嘴角溢出。他浑浊的眼睛里,痛苦和震惊渐渐被一种更深的、令人心碎的悲伤所取代。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一个灵魂彻底堕落的绝望,对一个至亲骨肉变成眼前这冰冷杀戮机器的锥心之痛。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挣扎着想说出什么,也许是斥责,也许是哀求,也许是最后一声呼唤…但最终,只有更多的鲜血涌出。
“阿尔…萨斯…”他破碎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父亲的血泪,“我的…孩子…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必须做的事!”幻象中的阿尔萨斯猛地踏前一步,霜之哀伤发出兴奋的嗡鸣,剑尖直指王座上的父亲。他咆哮着,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带着一种癫狂的、自我辩护的愤怒,“为了净化!为了更伟大的目标!你那软弱无能的统治只会让王国走向灭亡!看看外面!瘟疫!亡灵!只有力量!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拯救洛丹伦!才能拯救所有人!”
“力量…?”泰瑞纳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悲怆,“看看你…被诅咒的…力量…将你变成了…什么…怪物…”他捂着伤口的手剧烈颤抖着,指向儿子手中那柄散发着不祥寒气的魔剑,“它…吞噬了你…我的儿子…”
“闭嘴!”阿尔萨斯(幻象)如同被踩到尾巴的野兽,狂怒地嘶吼,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情感彻底湮灭,只剩下纯粹的、被魔剑和巫妖王意志支配的冰冷杀意。“你根本不懂!旧世界的残渣!阻碍必须清除!”
霜之哀伤被高高举起。
冰冷的符文在剑身上疯狂流转,饥渴的尖啸声压过了国王微弱的喘息,压过了壁炉里火焰的噼啪,成为了这血腥王座厅里唯一的主旋律。剑锋撕裂空气,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和毁灭一切的决绝,朝着王座上那虚弱、衰老、濒死的躯体,朝着赋予他生命、他曾经发誓守护的父亲,狠狠劈下!
“不——!!!”
现实与幻象的夹缝中,被束缚在刑椅上的阿尔萨斯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狂吼。这吼声并非来自喉咙,而是源自他破碎灵魂最深处的绝望爆炸。束缚力场在他狂暴的精神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玻璃般轰然炸裂!幽蓝色的能量碎片如同锋利的冰晶四散飞溅,将周围扑来的怨念幽影瞬间洞穿、湮灭。
刑椅在沛然莫御的力量下彻底粉碎!阿尔萨斯的身影如同挣脱牢笼的狂怒凶兽,裹挟着爆炸的冰雾和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猛地扑向大厅中央那由伯瓦尔力量维持的、正在上演弑父惨剧的幻象核心!
他的目标,是幻象中那个高高举起霜之哀伤的“自己”!
“住手!畜生!停下!”阿尔萨斯狂吼着,现实中的他双眼赤红如血,理智的堤坝彻底崩溃,只剩下最原始的、被滔天罪恶感点燃的毁灭冲动。他要撕碎那个幻影,他要阻止那把剑落下,哪怕那只是记忆的回响!他周身爆发出狂暴的冰霜乱流,无数尖锐的冰刺凭空凝结,如同失控的箭雨,无差别地射向四面八方,将回廊的冰壁凿出密密麻麻的深坑,冰屑如同暴雪般弥漫。
“阿尔萨斯!控制你自己!”伯瓦尔厉声咆哮,灰烬使者在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圣光,那光芒不再是纯粹的温暖,而是融合了统御之力后呈现出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冰冷金色,如同实质的壁垒横亘在阿尔萨斯与幻象之间。他必须阻止阿尔萨斯摧毁这痛苦的记忆场景,这不仅关乎仪式,更关乎阿尔萨斯能否真正面对这核心的罪孽。
铛——!!!
阿尔萨斯凝聚着狂暴冰霜之力的拳头,裹挟着足以粉碎巨石的死亡能量,狠狠砸在了灰烬使者形成的圣光壁垒上。没有金属交击的声音,只有能量剧烈碰撞产生的、足以震碎耳膜的恐怖爆鸣!冲击波如同实质的巨锤向四周扩散,将回廊地面坚逾精钢的万年玄冰硬生生刮掉了一层!冰雾被瞬间排开,形成一个短暂的真空地带。
圣光壁垒剧烈波动,冰冷的金光如同水波般荡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伯瓦尔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脚下的冰面咔嚓碎裂,向后滑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头盔下,他的脸色凝重无比。阿尔萨斯这含怒一击的力量,远超他的预估,那是被弑父罪孽彻底点燃的、源自灵魂本源的狂暴之力,混杂着霜之哀伤残留的魔威和巫妖王位格的部分威能。
“滚开!弗塔根!”阿尔萨斯如同受伤的困兽,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壁垒后那即将落下的霜之哀伤幻影,对伯瓦尔的阻拦暴怒异常。“让我毁掉它!毁掉那个怪物!”他双拳凝聚起更加恐怖的寒冰能量,周围温度骤降,连弥漫的冰雾都冻结成了细小的冰晶颗粒悬浮空中。
“毁掉它,就能毁掉你心中的罪吗?”伯瓦尔的声音穿透能量的爆鸣,冰冷如铁,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质问。他双手紧握灰烬使者,圣光壁垒再次凝实,冰冷的金光中隐隐浮现出无数亡魂哀嚎的面孔,那是统御头盔的力量在显现。“看看他!看看你的父亲!看看他眼中的绝望和悲伤!那不是耐奥祖的幻象,阿尔萨斯!那是你!是你亲手刺穿的!”
就在伯瓦尔厉声质问的同时,王座厅的幻象也到了最残酷的高潮。
噗嗤!
霜之哀伤的幻影,带着冻结灵魂的寒光,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泰瑞纳斯的胸膛!不是腹部,是心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泰瑞纳斯国王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大到极限,里面最后残存的一点光芒——那点属于父亲对儿子无法割舍的爱与悲伤——如同风中残烛般,彻底熄灭了。他张着嘴,似乎想发出最后的声音,却只有大股大股混合着内脏碎块的、冒着热气的暗红鲜血汹涌而出,染红了他花白的胡须,染红了他华丽的紫袍,也染红了冰冷坚硬的王座扶手。
霜之哀伤的剑锋穿透了老国王瘦弱的身躯,从后背透出,暗红的血顺着冰冷的剑尖滴落,在地板上汇聚成一小滩刺目的红。剑身上的符文贪婪地吮吸着滚烫的王者之血,发出妖异的、满足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