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落在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的空间底部。
这里仿佛是托加斯特这颗黑暗心脏的最深处。空间广阔得超出想象,却又压抑得令人窒息。穹顶高不可见,完全隐没在翻滚的、仿佛活体血肉般的浓稠黑暗里。地面是某种冰冷的、暗紫色的、遍布粗大血管般能量脉络的奇异金属,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空气中弥漫的恶臭和灵魂压迫感达到了顶点,粘稠得如同液体,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滚烫的铅块。无数半透明的、扭曲的、饱含痛苦的面孔在周围的黑暗中沉浮、哀嚎,它们是构成噬渊基础的无尽残响。
而空间的中心,最刺目的景象攫住了他们所有的视线。
一根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由纯粹的、不断流动的黑暗能量构成的锁链,如同从穹顶黑暗深处垂下的毒龙之舌,贯穿了整个空间!锁链的末端,并非连接地面,而是——
悬吊着一个身影。
一个残破不堪、近乎透明的灵魂虚影。
阿尔萨斯·米奈希尔。
曾经高贵的王子,曾经带来无尽死亡的巫妖王,此刻已沦为噬渊最底层一件残酷的展品。他仅存的灵魂碎片被那巨大的黑暗锁链贯穿了胸膛,像一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破碎蝴蝶,无力地悬挂在半空中。那锁链仿佛拥有生命,每一次黑暗能量的脉动,都让穿透他灵魂的创口处爆发出无声的、却足以撕裂观者灵魂的惨烈能量冲击。他的灵魂呈现出一种令人心碎的、即将彻底溃散的半透明状态,边缘不断有细碎的、闪烁着微光的灵魂粒子被剥离、被锁链吸收、被周围的黑暗吞噬。他的面容模糊不清,被极致的痛苦所扭曲,双眼的位置只剩下两个燃烧着微弱、却饱含无尽怨恨与绝望的暗红色光点。他身上依稀可见破碎的、属于巫妖王战甲的虚影,但同样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彻底崩解。
围绕着他悬浮的身体,在冰冷的暗紫色地面上,竖立着数十根稍小一些、但同样狰狞的黑色尖桩。每一根尖桩的顶端,都穿刺着一个更加微小的、仅能勉强辨认出是阿尔萨斯面容轮廓的灵魂碎片!这些碎片承受着持续不断的、来自中央巨大锁链的黑暗能量鞭笞,每一次鞭笞都让碎片剧烈颤抖、发出无声的尖啸,并剥离出更多的灵魂微粒。这些微粒如同被磁石吸引,汇入中央的巨大锁链,成为滋养这恐怖刑具的养料。整个空间回荡着亿万种频率叠加的、无声的灵魂悲鸣,那是阿尔萨斯被撕裂成无数份的痛苦,在噬渊的深渊中永恒回荡。
“不…!”伯瓦尔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目睹此景的冲击让这位身经百战的圣骑士几乎无法站立。他握剑的手剧烈颤抖,残存的圣光在体表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对惩罚的所有认知,这是对灵魂最彻底的亵渎和毁灭。
达里安的身体僵住了。天启巨剑从他手中滑落,哐当一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剑身上的符文瞬间熄灭。他死死地盯着那被贯穿悬挂的身影,头盔下的呼吸粗重得像拉风箱。阿尔萨斯…那个赐予他第二次生命(死亡)又将他推入无尽黑暗的人…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一种冰冷的、复杂的战栗感顺着他的脊椎爬升。
凛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她冰蓝色的长发在无形的灵魂风暴中微微飘动。
她看着那个被悬挂的灵魂,看着那些被穿刺鞭笞的碎片。霜之哀伤在她手中沉寂了,幽蓝的光芒微弱到了极点,仿佛也陷入了无尽的悲伤。她深陷的眼眸中,那燃烧的意志之火没有熄灭,反而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凝固的平静。没有惊呼,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以及冰原下酝酿着的、足以冻结世界的风暴。她脸颊上那丝冰蓝色的血迹,在周围惨绿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一股冰冷、宏大、带着无尽嘲弄与威严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冰山,骤然降临!
“欢迎,迷途的旅者,来到托加斯特的终点,绝望的展览厅。”
冰冷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他们的灵魂深处响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刮擦着骨髓。空间中央,那贯穿阿尔萨斯的巨大黑暗锁链上,浓稠如墨的黑暗能量开始汇聚、翻涌、塑形。
一个身影从中缓缓升起,矗立在阿尔萨斯残魂的上方。
他异常高大,远超凡人极限。身躯完全由流动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构成,如同凝固的宇宙暗影。一副巨大、冰冷、线条极其简约又充满压迫感的黑色盔甲覆盖其上,盔甲表面没有任何反光,只有无尽的深邃,仿佛无数星辰在其中寂灭。头盔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两道狭长的缝隙,里面燃烧着两团冰冷、恒定、如同绝对零度般毫无感情的幽蓝色火焰——那是他的“目光”。他手中并无实体武器,但环绕他身体的黑暗能量,在他意念驱动下,如同活物般不断凝聚成尖锐的长矛、旋转的齿轮、或是扭曲的枷锁虚影,又旋即散去。他仅仅是存在于此,就使得整个空间的压力陡增数倍,那无所不在的灵魂悲鸣似乎都被他的威压所慑服,变得低沉而充满恐惧。他就是绝望的化身,是统御的终极体现——典狱长佐瓦尔的意志投影。
“看看他,”典狱长的意志投影抬起一只由纯粹黑暗构成的手臂,指向下方悬挂的阿尔萨斯残魂,动作优雅而残忍。“阿尔萨斯·米奈希尔。一个多么…有趣的样本。”那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如同在鉴赏一件稀有的失败艺术品。
“一个被力量诱惑的王子,一个被诅咒吞噬的国王,一个…自以为能掌控死亡的…可怜虫。”每一个称谓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阿尔萨斯存在过的每一个阶段,也刺向凛雪心中最深的伤疤。“他的骄傲,他的野心,他对救赎那扭曲的渴望…多么炽热,多么…愚蠢。”投影头盔下幽蓝的目光转向凛雪,那目光仿佛能冻结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他以为戴上那顶可笑的头盔就能成为主宰?”投影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他不过是从一个囚笼(耐奥祖),跳入了另一个更深的囚笼(巫妖王之力),最终,坠入这永恒的终点——我的领域。”黑暗能量在他指尖汇聚,形成一条细长的、不断滴落着黑色液体的能量鞭,“啪”地一声抽打在阿尔萨斯下方一根尖桩上的灵魂碎片上。那碎片猛地一颤,爆发出更加剧烈的无声哀嚎,更多的灵魂微粒被剥离,汇入上方的锁链。
“他挣扎过,像一只掉入琥珀的飞虫。”投影像是在讲述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声音平缓而冰冷。“他幻想过救赎,幻想过解脱…多么天真。在这噬渊,在这万物的归寂之地,只有湮灭才是唯一的‘救赎’。而他,连获得湮灭的资格都已失去。他的灵魂,他存在的每一丝痕迹,都已成为托加斯特的基石,成为诠释‘统御’与‘失败’最完美的…展品。”
投影的目光再次牢牢锁定了凛雪,那幽蓝的火焰似乎跳动了一下,带着洞悉一切的残忍快意。
“而你,凛雪…继承了这失败王冠的继任者。你追寻着他的脚步,踏入了同样的深渊。”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更具穿透力,如同毒蛇的嘶鸣钻入凛雪的脑海。“你比耐奥祖更顽固,比阿尔萨斯更…自以为是。你竟妄图用你那渺小的‘守护意志’,来对抗这宇宙的终极法则?来挑战我?”投影周围的黑暗能量剧烈翻腾起来,凝聚成无数细小的、痛苦哀嚎的面孔,又瞬间崩散。
“看看他现在的样子!”投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灵魂冲击,直指悬挂的残魂。“这就是你追寻的终点!这就是你渴望‘救赎’的对象!一具破碎的、连存在本身都在被永恒抽取、消化的残渣!你的执着,你的牺牲,你拖着这些蝼蚁深入此地…”投影的“目光”扫过脸色惨白、全力抵抗着威压的伯瓦尔和艰难弯腰试图拾起天启剑的达里安,充满了极致的轻蔑。“…换来的,就是亲眼见证你所要拯救之物,在你面前彻底化为虚无!多么讽刺!多么…徒劳!”
典狱长投影缓缓抬起双手,仿佛要拥抱这绝望的空间。无穷无尽的黑暗能量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他身后凝聚、翻涌,形成一个巨大、旋转的黑暗漩涡。漩涡中心,是阿尔萨斯被贯穿悬挂的残魂,是无数被穿刺鞭笞的灵魂碎片!它们成了这漩涡最核心、最惨烈的能量源。整个空间的压力瞬间暴涨到顶点!暗紫色的地面剧烈震颤,粗大的能量脉络疯狂脉动。伯瓦尔闷哼一声,拄着剑单膝跪倒,圣光被压缩得只剩贴体薄薄一层,如同风中残烛。达里安刚握住天启剑柄,就被这股恐怖的威压重重压趴在地,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剑身上的黑冰瞬间布满裂痕。无数的灵魂尖啸声汇成一股毁灭性的精神洪流,疯狂冲击着他们的意识壁垒,要将他们彻底撕碎、同化!
“感受他的痛苦吧,凛雪!”典狱长的意志如同最后的审判,伴随着那毁灭漩涡的成型,带着碾碎一切希望的力量轰然降临。“然后,带着这份永恒的绝望,和他一起…化为噬渊的尘埃!”
凛雪依旧站立着,在足以压垮山岳的灵魂风暴中心。
她缓缓抬起了头,冰蓝色的眼眸迎向那高高在上的、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目光”。她脸颊上,一滴凝结的冰珠,如同最纯净的水晶,无声地滑落。那冰珠在下坠的过程中,竟短暂地冻结了周围一丝翻涌的黑暗!
霜之哀伤在她手中,发出了穿越万古寒冰的…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