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是蛮利王在绝境中能做出的、最艰难也最有人情味的决定。
不是冷血的君王下令牺牲子民,而是将选择权,交还给了部族本身。
将族群的命运,交给了每一个古蛮人的勇气与忠诚。
一天后。
消息在古蛮族内部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所有人都在消化这残酷的真相。
随即,各种声音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三千先天?”
“自愿献祭,这怎么可能!”
“海域,真的恐怖到这种地步了吗?连索古拉大人都…!”
“先祖蛮王!若能回归,真的能对抗那灭世之灾吗?”
“凭什么要我们去死?!”
“为了部族!为了古蛮的延续!若真无路可走,老子这条命,给了又如何!”
“放屁!你怎么不去?!”
“我家中还有幼子…!”
“我阿爸就是死在黑石城外的鱼怪嘴里!这仇不能不报!”
恐慌、质疑、愤怒、悲壮、狂热…种种情绪在所有古蛮部族中激烈地碰撞、交织。
索古拉亲自站在城中最大的广场上,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
他一遍又一遍地陈述着西征的惨状,描述着那墨绿色死亡水域的恐怖,剖析着古蛮族面临的、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
他没有煽动,只是陈述事实。
他设立了登记处,言明全凭自愿,绝不强求。
第一天,前来登记的人寥寥无几,多是些身受重伤、自知命不久矣的老兵,或是了无牵挂、将部族视为一切的狂热战士。
但到了第二天,人数开始增多。
一些在西部边境亲眼见过水域恐怖、失去了亲人和家园的战士,红着眼睛,沉默地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些部族中的中坚力量,在经历了痛苦的挣扎后,选择了承担他们认为的责任。
第三天,一股难以言喻的风气,开始在某些最崇尚勇武的部族中蔓延。
视死如归的古老战歌在营地里响起,越来越多的青壮年,在同伴的目光注视下,在一种悲壮的氛围中,走向了登记处。
他们并非不恐惧,也并非没有牵挂,但在部族存亡的宏大叙事面前,他们将个人的生死置后。
三天期限将至。
索古拉捧着写满了名字的名册,再次走入王庭石殿。
他跪倒在地,将名册高高举起。
“大王三日之期已到,自愿登记者两千三百七十一人…”
“多少?”蛮利王以为自己听错了。
“两千三百七十一人…!”索古拉重复道。
蛮利王一步跨下王座,几乎是抢过了那名册。
他看着一个个名字,每一个名字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没有强迫,没有欺骗。
这是两千三百七十一个古蛮勇士,在明知前方是死亡的绝路时,用最决绝的方式,表达了对部族的忠诚。
“噗通”一声,蛮利王这个铁打的汉子,竟直接跌坐在王座基座上。
名册从他手中滑落,掉到地上。
他没有哭,但眼眶通红,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感动?何止是感动!
这是足以将任何铁石心肠都融化的忠诚与牺牲!
压力?又何止是压力!
这两千三百七十一条性命,如同无形的大山,压在了他的肩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原本以为,能有两千之数已是奇迹,已是部族忠诚的极限。
可他远远低估了他的子民,低估了流淌在古蛮人血脉中那股为了族群可以牺牲一切的悍勇。
他们信任他,信任索古拉,信任那个虚无缥缈的先祖回归的希望,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赌一个未来。
可这个未来…!他真的能带领古蛮族走向辉煌吗?
万一先祖回归也出现意外呢?
万一这只是将死亡推迟了呢?
如果是,那他蛮利,就是古蛮族千古的罪人!
他辜负了全体古蛮人的信任!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
不是对海域的恐惧,而是对自己能力的恐惧。
对可能辜负这份如山如海般沉重的期待的恐惧。
他坐在地上,望着散落的名册,许久,许久。
最终,他缓缓抬起头,眼中的痛苦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他将名册一页一页地捡起,合拢,抱在胸前,看向索古拉。
“传令准备血裔归源之仪!”
“所有奉献者,皆为我古蛮族!永世铭记之英雄,他们的家族,受部族世代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