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目光扫过断墙外渐暗的天色,声音压得更低:“你以为这西安城,真还是朝廷说一不二的地界?”
顾默眉峰微蹙:“西安是西北重要镇集,而且还是产粮大镇,朝廷不可能会放手。”
夜枭冷笑一声,“去年冬,都指挥使司的粮库失火,烧了三成军粮,查了三个月,只抓了两个看守顶罪。”
“今年春,布政使司批下的水利银子,到了各县就短了近半,沿河堤坝至今有三处溃口,没人敢深究。”
他顿了顿,“这些事看着是个案,串起来就不是了。”
“有人在故意拆朝廷的骨架,先乱粮草,再废民生,最后用邪祟这把刀,把水彻底搅浑。”
顾默沉默片刻,忽然想起卷宗里关于西安城近年异动的零星记载:“你是说,地方上早有势力在暗中布局?”
“是谁并不重要,总之我们惹不起。”夜枭道。
“他们占着城郊万亩良田,从不纳粮,手握盐铁专卖权,私设关卡,连朝廷的漕船都要给他们缴过路费,甚至军中也有胳膊肘往外拐的。”
他抬眼看向顾默,眼神里带着罕见的凝重。
“这些人盘根错节,平时各扫门前雪,可一旦涉及脱离朝廷这四个字,就立刻能拧成一股绳。”
顾默心头一震:“他们想借邪祟之乱,逼朝廷放权?”
“朝廷不会放权,但是只要把你们这些正人君子逼死了,那么西安城就差不多是他们的天下了。”
夜枭看向顾默,眼神中多了一丝怜悯。
“你觉得,你如果解决了这起邪祟事件,能够救活多少人。”
顾默摇了摇头。
“不知道!也没有想过这问题,我解决这起邪祟事件,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夜枭的目光掠过地上那具还在机械念叨的傀儡。
“邪祟再凶,杀的人有个数,可人心要是黑了,那是能把一座城的骨头都嚼碎了。”
“你知道三十年前,南方起义,丰州城破的时候是什么样吗?叛军喊着替天行道,屠了七天七夜。”
“井里填满了尸体,城墙根下的血冻成了黑冰,连野狗都吃得走不动道。”
顾默眼神平静,他知道夜枭说的这些都是现实。
先不说这异世怎么样,他没有穿越过来的蓝星,这种事也不在少数。
“邪祟伤人,是为了怨气,为了生机,有迹可循。”夜枭抬眼。
“可人杀人呢?为了地盘,为了银子,为了一句不顺我者,甚至为了让自己睡得安稳,就能把刀捅进往日邻里的胸口。”
“他们会编出道理,说这是大势所趋,是不得不为,转头还能对着孩子笑,教他们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带着点自嘲:“镇邪司的符纸能烧穿阴气,能斩了邪祟的根,可这些东西,能烧得掉人心里的贪吗?”
“能斩得断想踩着别人往上爬的念头吗?”
顾默沉默着,没有回应夜枭。
“我年少时也像你,觉得斩尽邪祟就能太平。”夜枭的声音放柔了些。
“后来在苏州见过一个老秀才,他不练术法,就守着个破书院,教穷人家的孩子认字,讲仁义礼智信。”
“那地界连年灾荒,按说该是邪祟横行,可偏偏那里邪祟最少,老秀才说,人心定了,就像地里扎了根,风再大也吹不倒。”
他看向顾默,眼神里有了点认真:“你看这西安城的邪祟,哪一个不是跟着人心的乱子长出来的?”
“这些东西,是人心的影子啊。”
“要是天下太平,赋税轻了,百姓能守着妻儿热炕头,谁愿意成日里怨天怨地?心里的火灭了,邪祟的养料就断了。”
顾默弯腰捡起地上的特制墨水,瓶盖扣上时发出清脆的响。
“夜枭,你说的道理太大了,我听着像天书。”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眼神又恢复了那种平静,甚至带了点烟火气。
“我不懂怎么教百姓人心安定,我只知道我能力有限,在这乱世能活着就不错了。”
夜枭看着他,眼底的薄冰似乎融了些,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弯腰抓起地上的傀儡离开。
“行吧,活下来,总比死在大道理里强。”
“最后奉劝你一句,这案件能应付得了上面就行了,太认真容易把自己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