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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是骡子是马得心应手不怕溜 海边诉衷情和仇敌和好如初(2 / 2)

在研讨会上,黄贵良老师给予我充分肯定。我只是个代课老师,连民办教师的资格都没有,教学经历不到一年,有的嗤之以鼻有的啧啧称赞。柳老师第一个发言,他没提及我偷书那段“丑闻”,基本上持质疑和否定态度。

我去看望他,他没和我说话,骑了自行车扬长而去。我站在道边恭恭敬敬地目送,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我第二天填表,成为一名民办教师,每月享受五元钱待遇。我照样早晚练功、干活,穿衣服费,膝盖和肩膀常年打着补丁。

老师们都有一条草绿色带暗纹的的确良裤子,七元钱买一块布料。快到年底,我攒了十元钱,做一条的确良裤子绰绰有余。这十元钱也和那对懒夫妻一样,过了腊八才能决定该死该活。喝完腊八粥,父亲对我说:“把十元钱给我。”

他从我手里接过两张五元票子,比当初从我手里接过二百元血汗钱都激动,放了好几个地方都不放心,长长地松了口气:“全家又能过个年啦。”

我加入教师队伍,引起许多人的羡慕,成了一件家喻户晓的大事。老人们都说:“董云程家的小小子当先生了。”连没上学的孩子见了我,也好奇地问:“你是大董太元哪?”在孩子们眼里,一切与学校有关的人和事,都是“大董太元”。有目共睹的是,七年级同学在读、说、写上,有了明显提高。

我没觉得自己换了角色,耳边仍萦绕着大声训斥、时刻面临把我拖出座位的大手、拳打脚踢和推搡、无情的教鞭。黑板

“最了解你的人伤你最深”,没有谁比我理解的更深刻。

把我推进万劫不复绝境的林富有,也被抽调到学校当代课老师。我们将坐在一个办公室里,一块上下班一块备课、开会、学习讨论。如何处理与林富有的关系,又成了棘手难题。我和他相互避讳,避免提起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两个人不是两座山,不接触根本办不到。那天放学,我和郝文章、林富有一起回小西山。林富有和我打招呼,我没理他,他非常尴尬。夹在中间的郝文章,对我俩都不能得罪。那天晚上大月亮地,吃完晚饭,郝文章约我到沙岗子上。

好好的柳树趟子,突然一片片枯死。西沙岗子又开始片帮,一个冬季矮了半截,大量沙子被大风刮往屯南,先期已经过道,堵死了流往南关沿的小河。

小河被迫改道,流向屯南菜地,大伙儿挑水浇菜倒省事了。

大西山大沙岗子已被大风挪了位置,移向南海底。剩下的大树被深埋,在沙丘上只露出树冠。站在小西山前街能望见大西山屯,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大西山人终于盼来了这一天,外出再不用翻越大沙岗子了。

西沙岗子越来越消瘦,像病入膏肓的老人。家家户户年年往菜园里大量上粪,地面越抬越高,井口越来越低。井水发涩,每当锅里的水烧开,锅底有一层白色沉淀物。没有沙岗子渗水,小西山再也不因树多水甜而优越。大自然变化这么快,人为什么不能改变。积怨也和财富一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与其做个小人,不如做个君子。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既然人生还有远大目标,何不让他一回?

郝文章的话对我启发很大。第二天,我主动和林富有说话,他很感动。

那天下午放学早,郝文章买了三瓶果酒,我们三人到西北海消遣散心。

我们穿过沙湾底,下了蛇盘地出了石门沟,来到青石线。活讯退大潮,西大流没有。

没有网具和渔具,海边的孩子都有赶海绝活,林富有负责鱼,我负责海螺,郝文章负责螃蟹。在过日子上,爷爷绝对慧眼识珠,林富有确实是所有小西山孩子的楷模。他折下一抱杨树枝,用树根拧了根绳子。他来到海边,将一块大石头活动几下掀翻,把

顷刻,他猛地把树枝捆拽到礁石上。夹在中间的梭鱼、胖头鱼和黑刺挠鱼被带上来,在礁石上活蹦乱跳。爷爷发明的提鱼网,对林富有来说只是雕虫小技。我也照林富有的办法操作,一条鱼没夹上来,始终无法解开其中奥秘。

若干年后海里提不上鱼了,林富有才道出诀窍,捆树枝的“活扣”是关键。他在岸上将树枝用“活扣”捆紧,下到水里自动散开。鱼类大吃诱饵时突然一拽,被树枝紧紧裹挟住。他还有许多赶海诀窍和秘笈,从未向任何人公开。

郝文章的绝活,是轻车熟路翻石板,抓了一堆“赤眼红”螃蟹。

我脱光,用鞋带扎紧裤腿绑在腰上,游进西大流。下午退的是半截子潮,孤石离海面仍有一人多深。我一次次扎进水底,在孤石上扳下一只只小饭碗大的海螺,装进裤筒子。我在裤筒子里塞进十几只大海螺,半潜半游拖到岸边。

林富有用石板搭成一座简易炉灶,用海蛎子壳在石缝中剜下黏土,将石块间粘得严丝合缝,砌成一口“石锅”。他捡来一堆木块填进灶下,用油草点燃。

火烧到白热化,他用竹劈子在海滩挑起一块块黑色原油,放在灶下。火烧的“呼呼”响,炉灶烧干发红,隔老远都烤人。等炉灶红透,他用我的裤筒子提了海水往岸边跑,往上面一浇。“刺拉”一声爆起一团蒸汽,黏土瞬间砖化。

林富有再用裤筒子提了山涧里面的清水,倒满“石锅”。片刻,水沸腾翻滚,他把螃蟹和海螺倒进去。螃蟹拼命挣扎,很快一动不动变成橙红色。

我们下海洗澡,经常在上面放衣服的一块大石头,是天然餐桌。林富有用一把树枝做笊篱,把螃蟹和海螺捞上来。他在石锅里换上海水,把鱼一股脑地放进去。海水蒸干,石锅变成“石板烧”,煮鱼变成了香脆的烤鱼。

不到半个小时,一桌海鲜大宴摆在三个人面前。郝文章掰开一只只螃蟹,林富有用竹劈子挑出一只只海螺肉。海边孩子,没把海物当成稀奇物。饿肚子的时候,什么也没有饼子、地瓜、碴子粥、大葱大酱吃起来可口。

我们一人一瓶果酒,咬开酒瓶盖,对着瓶子喝了一大口酒。我们空腹喝酒,顿时感到肚子里发烧,晕乎乎的,看什么东西都重影。郝文章和林富有都喝过酒,让我赶紧吃东西。我嫌吃螃蟹费事,一个大海螺吃了半饱,肚子里有了底。林富有拣来三个被浪磨得洁白晶莹的大蛤壳,用黏土粘成底座做成蛤杯。

我们把酒倒满蛤杯,碰了一下,一起干杯。吃过海螺和螃蟹,鱼也烤的不咸不淡,焦黄酥脆。胖头鱼细腻,黑刺挠鱼蒜瓣肉,梭鱼和鲈鱼的肉一撕一条。

“熊岳苹果酒”甜腻,红色酒汁在蛤杯上挂了一层。

酒喝了不到半瓶,林富有突然放声大哭,吓了我和郝文章一跳。

他边哭边向我忏悔,说:“其实我过的比你还遭罪,几次不想活了。我舅舅当汉奸被镇压,我大概像我舅了,只想把别人的怕人事捅出去。自从我知道你要偷书就想告密,思想斗争非常激烈。如果你不告诉我,神仙都不知道。我姨夫冷元庆有天晚上特意到我家,和我谈了半宿,动员我揭发。他说你不揭发董太锋,我照样当老师。你揭发了,就能去县红代会,农转非当干部。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到学校揭发你偷书。再住三个小时,部队就来车把你接走了。”

此时,任何东西都是多余的。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脱的溜光一丝不挂。

郝文章把酒倒满自己的蛤杯,一饮而尽,说:“我们小西山人,从来不和别人说实话,更别说喝光腚酒。那一回咱俩和太全到西庙山拉鱼,我往返几十里地过海找鞋……我舍不得那双破凉鞋,骨子里的农民意识作怪。我爷爷一辈子没洗过脚,除了冬天穿靰鞡再没穿过鞋。我当民办教师第一个月发五元钱,给他买了双农田鞋,让他体体面面去赶集。他舍不得穿,把鞋放在筐里,下雨过河被水冲走。他从永宁西河一直找到南海底,脚上一层灰被泡软,被棉槐茬子扎了个窟窿。他找到上冻也没找到,我又给他买了双新鞋,也不舍得穿。小小子肯定比我们俩有出息,敢想敢做不怕事,做完再说。我们俩都在岸边有本领,下不了深海。我们只知道东大流能退出孤石,不知道西大流水底下也有孤石。我们没练出游泳和潜水的本领,因此拣不到小饭碗大的海螺。我虽然读了不少书,但是没用知识改变自己,反而作茧自缚。小小子读书,是为自己开山辟路。实际上,小小子的心早已经走出了小西山。董云程大舅枪林弹雨天南海北叱咤风云,又回到小西山。大母狗子半辈子走南闯北当盲流,也得死在小西山。令人深思啊!我不喜欢我表姐,我妈打断了我的两根肋骨,我还是选择了妥协。我要是抗婚,我妈也不能投海上吊。历朝历代的小西山人循规蹈矩,才过不去自己的这道坎子。”

郝文章展示自己的肋骨,果然塌陷一处。他感慨地说:“社会不改革,人也很难脱胎换骨。我去过湖南韶山,南方热,革命和气候有一定关系。东北冷,都在家里炕头上猫冬,外面有金银财宝也不愿意出去。中国社会,必须来个天翻地覆的大变革,才会彻底根除这一切,这一天很快就要到了,等着瞧吧。”

郝文章看书多,好思考,写了很多论文,对问题有格物穷理的认识。

每当大队搞活动,都带上学校师生。大队治保主任贾连弟带学校师生去“割资本主义尾巴”,让郝文章带学生去点一个小女孩划拉的一堆树叶子。

他突然躺倒在地狂笑不止,把治保主任气的七窍生烟,向校长告状。

学校邀请八个生产队长,召开“贫下中农座谈会”,为开门办学提出建议。开会前,郝文章突发奇想,我们每人手拿一支蜡烛,在外面讲台打乒乓球,被校长厉声喝止。学习“哈尔套经验”,全校师生排着长长的队伍,去永宁赶社会主义大集。大队那台二十二马力拖拉机在前面开路,上面用松树枝扎了彩门,两边各竖一块标语牌,我用排笔写的“大干社会主义”“大批资本主义”。

郝文章班级有一位女同学,抱着家里唯一一只母鸡,手上冻疮直冒黄水。她妈妈常年有病,靠这只母鸡下蛋换零花钱。她爹在生产队喂牲口,养活一大群孩子。半路,郝文章放了那只母鸡,事先安排男同学埋伏截鸡,送到她家。

谁都说郝文章疯疯张张,给教师丢脸。他对许多问题想不通,以这种行为宣泄。郝文章一口干了瓶中酒底,爬上几人高的石门上,大喊三声“社会主义不是贫穷”。声音振聋发聩,在广阔的海空之间回荡。他纵身跳下来,我和林富有在邃。

三年后,中共中央召开“八届三中全会”,确定了改革开放的伟大目标。

郝文章说的那句话,也是“姓资姓社”的临界点和分水岭。

我跪在海滩上,面对大海声泪俱下,慷慨激昂深情表白:

辽南渤海岸边这块肥沃而贫瘠的土地,养育着小西山世世代代的儿女。从远古海洋涉水上岸的父亲,面容丑陋冷峻。他身上布满盐碱,呼吸中带有浓烈的咸腥味儿。他饱经风霜、礁石般疤疤癞癞的脸上,生满了海蛎子、海荞麦等斑癜。苦涩的海水染白他的双鬓,海蜇爪子是他浓密的虬须。他粗砺的发根之间,堆积着沙子、贝壳和鹅卵石。他皮肤上的毛孔,是一片片海蚀洞,小螃蟹、小鱼小虾和海蟑螂,在里面钻进钻出。他全身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痕,是被无数次造山运动抻裂的永不愈合的伤口。海秧菜、龙须菜、海带、海藻和海石花,生满他的两腮、鼻孔和嘴唇四周。他浑浊的双眼布满血丝,被泥沙瘀积成眼袋。他赤着一双皲裂的大脚,脚指缝是螃蟹海螺胖头鱼的栖息地。千万别埋怨我的父亲!他肩上的搭连里瘪瘪的没有一文钱,倾其所有都给了儿女。儿子得到了他的庇护,女儿得到了他的宠爱和娇惯。他留给儿子的产业,是扩展到五湖四海的宽广胸怀。他教育儿子的方法,从来都是用凛冽的海风鞭挞,用惊涛骇浪斥骂。遥远的一脚能踩出油的黑土地,是我坚强睿智的母亲。她明眸皓齿,芬芳千里。她双乳饱胀丰盈,集亿万年黑土地精华酿制而成浓香的乳汁,把儿子滋养强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