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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惊弓之鸟小西山躲过一劫 白成太终于走出望海楼(1 / 2)

瞎董万空得知董希录带老婆孩子半夜三更逃走,来到我家提醒太奶:“大婶子,鲁一次郎很快带人来抓捕你们,赶紧躲一躲,免得被端窝灭门。”

太奶带五爷六爷躲到东山,二爷带白美容和孩子去了邱屯。三爷带老婆孩子躲到北亮子,四爷带老婆去了营口鲅鱼圈。如同半夜三更鸡窝里钻进黄鼠狼,小西山人受到惊吓害怕被屠屯,跑的一个不剩,连白成太都跑了。家家户户人去屋空,屋门四敞大开。转眼间一年过去,鲁一次郎和复州城的警察都没来。人们陆续回到小西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这还是曾经的家吗?家家户户房顶没上碱泥,屋笆漏雨房盖塌陷。院里院外墙头房顶,生长一人高的蒿子、谷莠子、灰菜。各种农具的杆儿把儿筐筐蒌蒌淋雨霉烂成灰,锄头铁锨镢头水扁担钩大车铁轱辘等铁器生满红锈。肥猪和壳郎猪长大拆了圈墙,成群结队在街上游荡。

家家户户成了猪圈,卧着几百斤重的肥猪,一头头养得膘肥体壮。老母猪生下的窝窝猪崽,长成一群群半大克郎猪,在屯中东跑西窜。

它们东家出西家进,又拉又尿,撕开踅子大吞大嚼苞米高粱,跳到炕上呼呼大睡,有的跑到山上成了野猪。一窝窝小猪崽正在吃奶,墙角和屋檐下成了鸡窝鸭圈,栖息着鸡群鸭群鹅群。院里院外街上菜园子里,一片片一堆堆鸡鸭鹅蛋,有的破壳有的成了臭蛋。母鸡母鸭母鹅们带领一群群小雏,自由自在地在街头徜徉。一片片如同啄木鸟敲树的“邦邦”声,是一堆堆蛋壳内的小雏破壳。

只有家家户户栓在槽上的笨牛蠢驴成了八旗子弟,无法挣脱缰绳,有的跳槽失败被缰绳勒死,有的拽翻槽子窝死,有的啃槽子撑过几天又渴死,烂成了一堆堆骨架。成功抹了笼头的一群群毛驴,在沙湾底一带游荡。小西山成了鬼屯之后,盐场和大西山人从南海底绕着走,连狐狸黄鼠狼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乍开始,各路小偷见小西山人去屯空,欲将家家户户的财物占为己有。山上的狐狸和洞中的黄鼠狼,也在觊觎鸡鸭鹅群。全屯的狗、公鸡、公鹅行使神圣职责,对主人家的财物和活物严防死守。狗队鸡队鹅队在昼夜巡逻,对一切可疑之人和动物狂追猛咬狠啄。小偷和狐狸、黄鼠狼胆敢进屯,一个别想活着出去。

家家户户的东西没丢没洒,各种活物没跑没丢没被野物拖走。

全屯人都回来了,只有董希录一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瞎董万空歪嘴子吹风一溜邪气,变成一场强台风,让小西山遭受一场浩劫,一片好心落下埋怨。

董千溪杀了他的心都有,日夜琢磨,如何把损失补回来。

沙岗后两虎兄弟地里,长满高草和刺菜。杀牛婆家地里,一垅垅蓬勃的老牛筋绊腿绊脚。董千溪家地里,长出一垅垅瞎稗子。蒲草地里,一根香蒲棒不长。地头地垴生长一丛丛茂密的杨柳灌木,人钻进去头影不露。壕沟内水深三尺,鲫瓜鱼和癞蛤蟆乱蹦乱窜。“牛吸水”里,盛满干乎乎一坑水虫子。

董千溪把两虎兄弟找到沙岗后,说:“我当初买地时没算好账,我家土地靠沙岗子这边没有地力,吃了至少两成亏。为了不减少收成,得重新分地。”

他们在一条条地垅之间跳来跨去,像玩一方巨大的格子游戏。他们围着地边,低头背手迈大步,像丈量一匹大布。他们相互指指点点呛呛来呛呛去,不停地指责,直至撕破脸皮骂祖宗。董千溪父子爷们多,主张按人头分,想把土地变成他家财产。两虎兄弟主张按户头分,也想把大半土地划进哥俩版图。

三个人各怀鬼胎,呛呛好几天也没达成协议。董千溪朝望海楼方向使个神秘眼色,暗示龙虎兄弟,说:“白成太的那份土地,我们三家均摊。”

董龙头错误理解,双手握圈贴在眼眶上,朝瞎董万空家方向寻觅。

董千溪推波助澜:“瞎董万空让咱小西山吃了多大亏?没有他的份!”

董虎尾说:“瞎董万空识俩字,大事小情离不开他,怎么也得有一份。”董千溪武断地说:“我说没有就没有,小西山离了睁眼瞎好成!”

望海楼上,白成太又召集“棒子队”,每天天不亮起来集合,骂骂吵吵绕西山砬子跑步。人累的呼哧带喘,踩的鹅卵石“戚刺咔嚓”响,直冒火星子。

大、小西山早起的人看见西山砬子火光直闪,以为他们往屯子里放枪,吓的往家跑。几个人跑完步训练操典,随白成太耍猴般舞弄一通棒子,放下棒子往海底扔一通鹅卵石。他们自从上了望海楼没吃过大米,大米留给日本人吃,中国人吃了就是经济犯。几个人操练回来,围一圈就着咸萝卜瓜子喝苞米粥。

两碗稀粥喝完不一会儿,再往外跑对着西海底,一泡尿泚出去一碗半。

楼顶常年飘扬一面日本国旗,满洲国国旗不得高于日本国旗,好像望海楼里面是日本国,外面才是满洲国。实际上,日本人早把满洲国当成日本国的一部分。几个人将满洲国国旗升到杆顶,面朝日本方向鞠躬,齐唱满洲国国歌:

天地内,有了新满洲。新满洲,便是新天地。顶天立地,无苦无忧,造成我国家。只有亲爱并无怨仇,人民三千万,人民三千万,纵加十倍也得自由。近之则与世界同化,远之则与天地同流。

白成太将四个人分成两班,昼夜轮班站在楼顶,顺窗口向四外了望。他们两年多没回家,像圈里的猪一直没杀,都被关傻了。他们稀里糊涂,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琢磨不透日本人为什么修望海楼,成立“棒子队”看守什么、防备谁。没几天跑了三个“棒子”队员,只剩下白成太一个人,日夜看守了望。杀牛婆想看他一眼都不敢去,只站在沙岗子上远眺,茫然地招手。

一九〇六年九月,为了守卫普兰店至长春的南满铁路沿线,日本将参加战争的预备军人编成六个永驻性质的守备大队。一九〇九年四月,南满铁路改筑工程全部完毕,日本设立分为六个大队的独立守备队,司令部驻公主岭,分驻开原、奉天、连山、大石桥、瓦房店,担当铁路警卫任务。一九三一年之前,驻守在南满铁路沿线的日本守备队发展到六千余人,美其名曰“维护南满铁路的安全”,实际上干下许多不可告人的勾当,严重侵犯了中国的领土主权,对中国人民犯下一桩桩不可饶恕的罪行。日本人修建望海楼,说埋“地角石”毫不为过。

每当海面风平浪静,白成太的心里都浪花奔涌,半点都不平静,一桩桩往事一波波涌上心头。浪峰涌起时他血脉贲张,浪谷下跌时无地自容。

鱼群“刷刷”跃出海面,“扑通扑通”落进海里,白成太的心变成一条鱼,飞出胸膛落进海里。海鸥和野鸽子从外面一飞而过,又把他的心带到空中。

白帆慢悠悠像老牛拉车,他顿时心急如火,不知道为什么而急。

涨潮了,“老石礁”和“三道礓”一点点露出海面,他的心一点点儿下沉。太阳从老帽山后面升起,他更是万念俱灰。只有北风呼啸,海面上波浪滔天,“轰隆隆”开花浪震耳欲聋,他才心静如水,昏昏欲睡。

白成太名声不好被人戳脊梁骨,因为巴结日本人成了万人恨。他什么好处没得到,还失去了自由,回趟小西山去趟永宁城,都得打电话向小野少佐请假,一次假都不给。他自作主张跑到永宁城,找到小野少佐,满脸陪笑询问:“太君,我什么时候离开望海楼,给我封个什么职位?”

小野撕下文质彬彬的画皮,变成一头狂暴的野兽。他上面猛扇白成太大耳刮子,窜血连滚带爬,招的人山人海。白成太身强力壮人高马大,要是平打,能把瘦小的少佐扔过城墙。小野骂:“八格牙路!你的是一头心口不一的支那蠢猪,这辈也别想走出望海楼一步!你再私自出来,马上枪毙!还不给我滚回去?快滚!”

白成太还想解释什么,小野少佐拔出手枪,他屁滚尿流往回跑。

白成太越想越想不开,这就是他天天唱的:新满洲新天地、纵加十倍也得自由?被小日本骑脖子拉屎不敢吱声,刀架脖子不许反抗,就是:重仁义,尚礼让,使我身修?心甘情愿死在望海楼里,才是:家已齐,国已治,此外何求?

外面每棵杨树每根小草和“老石礁”上每一块海蛎壳,都有位置。飞来飞去的小蜻蜓小蜜蜂萤火虫和小蝴蝶,都有自由。望海楼是日本人关押他白成太的监狱,他不过是日本人栓在桩子上的一条狗。

他放眼望去,近到沙岗后、西沙岗子、南关沿、南洪子、南海底、河口门子、南岛子,远到杨树底大神树、墩台山、西庙山、将军石、永宁城,老帽山、龙潭山、驼山,北大山,变成一个个威严的判官,对他发出一声声拷问。

他只有眺望大树林子、沙弯底和“羊鼻子”,回忆当初见到桃红的情景,心里才透出点光亮。桃红俏丽的身影,隐隐约约出现在树林间,在沙弯底北头时隐时现。一想起他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恨不能跑出望海楼,滚下西山砬子。

董希录出力流汗、抡老镢头拼命、偷挪地角石,得到全部土地,全家人不知死活,注定凶多吉少。董希录识破日本人的阴谋,建望海楼是在中国土地上立地角石。他敢把地角石埋到“关东洲”,是真正的好汉,人人钦佩。而他白成太和两虎兄弟、董千溪父子爷们为了争夺沙岗后,对董希录放暗箭下黑手,有劲往自家人身上使,有尿往锅里泚,自己没得好,连累后人也不知道死活。

那天,白成太在望海楼上面了望,见沙岗后几个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顿时明白一切。他不顾小野查岗,出了望海楼下到海底绕老牛圈,出石门沟来到沙岗后。白成太突然出现,让两虎兄弟和董千溪措手不及。他们装做没事一样,一条腿站着不动另一条腿乱颤,都说在家里呆闷了,出来溜溜腿,拿腿要走。

白成太拦住他们,从竹筒里往外倒豆子,诚恳地说出一番心里话:“我站在望海楼里,早看见你们在沙岗后嘀嘀咕咕,知道你们想重新分地。”

董千溪刚要提董希录挪地角石那一段,白成太把话隔住,说:“董希录一家人还不知道死活,打他打不着、骂他听不见。你们重新分地,千万别算我的份,但是得给董希录留出一半。他要是死了回不来,这一半土地由他几个兄弟继承,给西北地大老太太养老。董希录活着回来,对他也有个交代。”

几个人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刮目相看,再是无地自容。眼前这个人是白成太吗?他不是骗我们上他圈套,找借口让日本人杀我们全家、独占沙岗后?

两虎兄弟认为是好事,于理、良心、个人三不吃亏。董千溪认为自己吃了大亏,主张分成三份,他和董希录各占一份,龙虎兄弟和白成太三一三十一各占一小份。几个人各说各的理,寸土不让。白成太调解不了,还得请瞎董万空做中间人来断。瞎董万空变的更瞎,不是往树上撞就是往沟里跌,像耍驴皮影。

他说的话句句在理:“董希录人不在了,地不能撂荒,不管谁种都得种,种了才有收成。不知什么时候,日本‘满洲开拓团’把土地占去,白拣还不说好,一文钱不给还不领情。有好处我们自己家享受,总比让给小日本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