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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鸡飞蛋打恨加恨仇加仇 洞房花烛夜老狼精现身(1 / 2)

盐场村子大,人口多,是小、大西山两个屯子的人口总和。于家、黄家、李家三大姓氏,是盐场村原住民。还有陆续搬进来的王姓、高姓、范姓、赵姓、阎姓、江姓、金姓、费姓等诸多姓氏。盐场人和大、小西山人没有什么不同,也求神拜佛上庙烧香,土里刨食靠天吃饭,安分守己小富即安,有地就种有海就赶。盐场人口多,从事的行当也多。有家里祖坟冒青烟、后人当官当将的,有教书先生有说书唱戏的,有跳大神的,有既做兽医又给人看病的先生,还出过抽大烟打吗啡的五马六混。在人情关系上,小西山虽然光棍多,和盐场人都沾亲带故。

在地界上,盐场和小西山毗邻,老李大河与小西山屯一衣带水。

盐碱地北头“哑巴子”家,本该和小西山鸡犬相闻,因为一窝子哑巴没有人声。每当官道上走人,他家的狗“汪汪”狂吠,让空旷的盐碱地一扩,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盐场村南小黄茔、南洪子上面大黄茔,与小西山的董家祖坟结成鬼邻。盐场村南有一座小庙,叫老李小庙,两边各生长着一棵大叶杨。小西山董万巨家街上大园里,也生长一棵高矮粗细一样大叶杨,是两个村子的树界。

三百年来,盐场一直是管辖大、小西山的行政中心村。盐场理应晒过盐,除了村南被大片碱蓬子覆盖的盐碱滩,“狗岱子”在这里晒过盐,再没留下半点有关盐的地物和传说。依据“狗岱子”在这里晒盐而叫盐场,也经不起推敲。

在声音上,盐场人站在街上吆喝小鸡、吵架、车老板在地里吆喝牲口,小西山人听不见。只有盐场死了人在老李小庙前报庙送盘,大年初一早上,傻春林来屯里要饺子挨家挨户唱“莲花落”,小西山人才能听见盐场的人声。

在音乐上,两个村屯之间经常萦绕两支曲调,一支是发送死人,喇叭班子吹奏《大悲调》,再是谁家娶亲,喇叭班子演奏《百鸟朝凤》。在光亮上,两个村屯白天共用一个太阳,晚上共享一轮月亮和满天星星。干燥的夏夜,两个村子共享几座坟圈子里五颜六色的鬼火。再是除夕之夜发纸放鞭炮,正月十五放烟花。在地界上,盐场和大、小西山人,都有固定的生活和活动范围。大西山人很少到小西山北海赶海,小西山人从来不到盐场地面上搂草挖菜。盐场人可以随便进入大、小西山得地界内搂草,赶海。盐场人目光长远,舍得花钱供后人念书,鼓励他们到外面做事,是家庭希望,期待:三十年前看父敬子,三十年后看子敬父。小西山人只知道攒钱买地,土里刨食。大西山人有了钱,除了织网再是造船。

和许多盐场人不一样,太姥爷和太姥姥不注重教育后人,理由是“龙生龙凤生凤,耗子崽子会打洞”,“成人不用管,用管不成人”。家族“根”不好,再要强也没用,用麻袋绣花绣不出莲花牡丹。“根”好不用管教,猫狗都是好材料,男成龙女成凤。太姥爷和太姥姥的几个子女,都不算正经过日子人。

大舅爷会唱戏,每当街上铃铛声一响就坐不住龙宵店,不管干什么手里拿着什么扔下就走。不管大马车还是轿子,都接他到永宁城或者复州城随帮唱影。他会唱京戏《贵妃醉酒》、评戏《红月娥做梦》、单出头《王二姐思夫》、影调戏《白猿偷桃》,还会唱大鼓、莲花落、说评书。他早该靠这行吃饭,因为把戏唱杂了确定不了哪出是拿手好戏,无师自通没有门派,行不上“摆枝”之礼。

没有戏班子不请他、也没有戏班子收留他,只算个好票友。他一直锲而不舍地唱戏,不管唱哪出戏一律男扮女装。他在舞台上搔首弄姿袅袅娜娜,尖门细嗓一口京腔。他平常走路,也扭扭捏捏非男非女,一口清亮细软的娘娘腔。

二舅爷一表人才国高毕业。饱读圣贤之书不去当教书先生,当个下九流的劁猪匠。他肩膀上搭着褡裢走乡串户,拉长声吆喝“劁小猪来——”声音除了矫情暧昧还带血腥。他和人唠嗑也不时地吆喝几声。圈里的小猪崽听了无动于衷,淘气的小男孩们,知道“大于振义来割小雀雀了”,吓得捂住裆部“哇哇”大哭,没场钻没场躲,能老实好几天。他一边和人唠嗑一边按倒小猪崽儿,像心灵手巧的女人剪块花布头缝个小荷包,转眼之间,把一头头小猪变成猪公公和猪石女。他一介书生劁猪,有辱圣贤也阴损缺德,先后娶了三个老婆都没生养。

三舅爷眩晕迷糊,看见树叶飘落都站不稳,偏要到李家船上当伙计,头一次出海遭遇大风。那天,开花浪“轰隆”“轰隆”砸在海滩上,震得人心尖发颤。大风吹响了石炕旁边一窝海蚀洞,像小西山的光棍们吹空酒瓶子。羊鼻子大的竹萧,被大风吹奏得呜呜咽咽,几十里地之外都能听见。家家户户的院子里,竖一根高高的木竿,上面挑着一只木鱼风斗。一色用青麻做成的鱼尾巴摇头摆尾,鱼嘴上的桨片高速旋转,带动穿在轴心里的铜钱“哗啦啦”地山响。

风斗遥相呼应,如同泼妇互相揭短、昼夜不停吵嘴对骂。风斗上的铜钱,切碎了太姥爷太姥姥的心。船一天一夜没回来,五个人没有半点音信。五家人顶着大北风去海边,在海滩上拣到一把刻着“李”字的大橹,顿时大放悲声,赶紧回家安排后事。木匠打完棺材,三道礓上来精气。三股龙卷风一股刮到老齐家,一股刮到老范家,一股去了许沙包子。太姥爷在街门口摆好祭品迎灵,精气一直没来报丧。第二年开春,从北海大流漂上三具死尸,被浪砸礁石磕碰,体无完肤面目全非,辨不出哪一具是哪家亲人。大伙儿去永宁城请来风水先生,在海滩上隔开阴阳界,让死人认亲。他给每具死尸脸上盖符,烧纸念咒,让五家各出一位长者,轮流往死人脸上吹气。要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死尸瞬间七窍流血。

太姥爷来到阴阳界,呼唤三儿子乳名用嘴吹气,三具死早无动于衷。除了于家和李家,另三家都以七窍流血认亲。太姥爷和太姥姥心存侥幸,认定儿子还活着。船老大李天林使了一辈子船最后翻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明末清初,熊岳城外有位姓杨寡妇送儿子进京赶考。母亲每天爬山,盼望儿子学成归来。儿子离开第二天,船翻人亡,年迈的母亲累死在山腰间。母亲倒下的那座山,成了着名的“望儿山”,当地人在山顶说修塔纪念。太姥姥每天也踮着小脚走到东北海,站在山坡龙王庙前向大海眺望。她一望三十五年,八十五岁仍拄着棍子去东北海。那天她倒在山坡上再没起来,小山坡成了“望儿坡”。

百年大龙潮过后,南洪子、南海底、南关沿、南山头,对岸南岛子遭了大殃。官道南、北两座粮囤子灌饱海水,刚窜缨的苞米被齁死,粮食减产八成。地垅沟里盛满干乎乎的梭鱼鲈鱼胖头鱼各种鱼类。人们把鱼挑回家腌咸晒干,到永宁大集卖钱,补偿粮食。盐场挨着老李大河那趟街,海水漫到家家户户炕沿下,大梭鱼和鲈鱼窜进屋里跳到炕头上,嘎巴虾满院子乱蹦,猫和鸭子开了洋荤。

水井里灌进齁咸的海水,前街人到后街高处井里挑水吃。老李小庙前后和河边上的耕地和菜园子,变成白花花的盐碱地,多少年都没缓过地力。

夏夜,随潮水进入南洪子的燕鱼,被坡顶大黄茔鬼火吸引,一群群飞离水面落进坟圈子。靠近大黄茔地头地垴,经常有人拣到一片片肥硕的燕鱼。

小西山东地董千周家孩子过百岁,在院子里搭灶做席。忙头董万开从杨树房请来大师傅韩经纬,董万田和董万回拉风匣烧火。两个人皮肤有红是白,是三里五村出名的俊孩。恰巧一群燕鱼随潮水进入老李大河,被一群鸭子惊扰起飞,越过苞米地,朝董千周家院子方向飞来。人们以为董千周得罪人,从苞米地里往喜棚里撇石头,惊叫着往屋子里面躲。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响,一群燕鱼落进油锅里。溅起油点子把董万田烫了一脸麻子坑,私塾先生给他取个文绉绉的外号“广林”。董万回靠近锅边,脸烫成猩红色,大伙儿叫了他一辈子“猴脸”。那顿席毁了两张好脸换来了一道硬菜:油炸活燕鱼,让小西山人津津乐道了几十年。

大龙潮还带来了新树种,打那以后,盐场老李大河沿岸,小西山南洪子,大西山南海底,南岛子边边沿沿,遍生茂密的山柴柳,开一树绒嘟嘟粉红色小花。山柴柳耐干旱盐碱,海水浸泡照样生长。若干年后山柴柳绝种了,人们才知道此树叫红柳。万里之外的戈壁滩是红柳故乡,天知道怎么潮过来的。

百年大龙潮疏浚了淤积的水道,从此后每当活讯西海涨大潮,滔滔海水长驱直入,在盐场南边子被打了一胳膊拐,倒灌进入老李大河。小西山地东头一片汪洋,盐碱地北头“哑巴子”家成了一座孤岛,梭鱼、鲈鱼、鲅鱼、对虾、磷虾一群群跃出水面。大伙儿在官道南、北干活热了,脱光了跑出地堰子,一个高跳进水里洗个痛快澡。一座座挖过碱泥在深坑里面,不时跃出白花花大梭鱼。

有人把水搅浑,梭鱼被呛浮上水面,用铁锨扑打,挑到坑外。有的梭鱼跃出碱泥坑跳进河里,涨潮时重归大海。住在东南地的人起夜,看见地东头发出一片耀眼的磷光。那是退潮后大鱼搁浅,走半里路,能拣到被山柴柳挂住的大鱼。

百年大龙潮,在盐场和小西山之间留下一座永久性湖泊,里面生长一簇簇一片片茂密的芦苇、蓑草和蒲草,成了鸭、鹅和各种野生水鸟的乐园。以前,水里是蛤蟆的世界,现在生长着几十种鱼类。每到黄昏,夕阳将远远近近的屯落染成橘黄色,倒映在蔚蓝色的河水里,像一幅鲜艳的水彩画。一代代小西山孩子们,挑草、放学、牵驴、在房顶上收地瓜干子,都对水天共染的橘黄色有着共同记忆,无不引起无尽的遐思。大、小西山两屯人来人往涉水过河,冬天从冰上溜过。

李家那艘船误入三道礓被卷进漩涡,船舱进水沉入海底。逢上百年大龙潮,沉船得以重见天日。船帆很快被太阳晒干,海水蒸发成了空舱,水涨船高漂起来,一帆风顺地驶回盐场东北海。李天林用绳子把自己牢牢地绑在舵位上,仍保持掌舵姿势。有人传回消息,说李天林驾船回来了。盐场村千人空巷,扶老携幼来到龙王庙海滩,迎接亡灵归来。连爷爷辈的老人,都柱着棍子前来拜谒。

那天夜幕降临,白太成控干肚子里的水,一点点苏醒过来。他嗓子发咸满嘴发苦,头昏脑胀浑身疼痛,大头朝下身不由己。零零碎碎的记忆变成秋风中飘零的落叶,让他无法收拢。自己为什么一丝不挂,为什么不死不活,为什么大头朝下躺在这里。他挣扎好半天,好不容易滚下被潮水淘空的沙塄上。

他以为掉到一团渔网上,千万别让人看见自己光着身子。他睁眼一看,身下是被潮水淘净的沙溜草,喧腾腾的草根盘根错结。他双腿被缠住,像落进一张插翅难逃的天罗地网之中。他徒劳无益地挣扎半天,无法摆脱。他无力地躺在草根上,困倦地闭上眼睛。他无意中伸了下懒腰,像被人推了一把,一骨碌滚到海滩上。他站起来也清醒过来,以为头上戴了顶闷乎乎的棉帽子,往下一摘,摸到几个鹅蛋大的血包,还有一筐鸡蛋那么多的小血包。他衣裳被潮水卷走,也和这次艳遇一样不再回来。大潮涨满,石炕上朦朦胧胧,不知道有没有人。要是有人,他们正在干什么。要是没人,他们去了什么地方正在干什么。如果没有董希录,自己也能把美人救上来,趁她昏迷将生米做成熟饭。美人醒过来之后,为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一定和他白头偕老。他脱离杀牛婆和美人成亲,心满意足过一辈子快活日子。董希录霸占美人差点把他灌死、置他于死地,恨上加恨仇上加仇。

白成太费劲地爬上羊鼻子,四外黑魆魆一片。海边残留的海物,闪烁着一片片海火,像一堆堆龇牙咧嘴的死尸。露闪频频,是死神向他眨眼,把北大山映成了为死人送盘的“金银山”。他心里一阵阵发闹,知道杀牛婆正在焦急地到处找他。他忍着伤痛和饥饿,朝海里石炕方向狠啐一口,朝屯子方向摸去。

白成太浑身没有一根布丝遮挡,皮肤脆弱得仿佛刚刚出生。他两腿发软,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在大树林子里向沙岗后摸去。树叶上的“百毛”蛰得他浑身是包,刀割般疼痛。平日里他被“百毛”蛰了,杀牛婆手挤丰乳狂喷奶水,用手揉搓,患处很快消肿止疼。每当他遭难之时都深深感叹,杀牛婆对他比亲妈还亲。他又一次下了决心,这辈子再也不离开她,回去后当成祖奶奶孝敬。

大树林子里漆黑一团,他头昏眼花辨不准方向。他弄不清哪是天上的星星哪是眼冒金星,哪座是坟包哪座是土包。他东一头西一头瞎走乱闯,头半夜走到老牛圈,后半夜走进了沙湾底。如同与忠厚良知南辕北辙,他一次次和沙岗后擦肩而过。直到鸡叫三遍,他一脚踩空掉进水里,以为掉进海里。他尝了尝水不咸,以为掉进盐场老李大河陷进淤泥。他挣扎半天起不来也挪不动,越想越倒霉透顶,真不想活了。他把脑袋埋进水里,干脆一口水呛死算了。

他呛了半口水,品出牛粪味儿,知道来到沙岗后,跌进蒲草地“牛吸水”坑里。他洗净头上身上一层盐碱,钻进自己家苞米地。从屯子方向,传来狗叫声和人的咳嗽声,水桶在井台上“叮当”磕碰声。北边子地里,有人吆喝牲口趟地。他到外面薅一抱蒲草回来,把地垅沟铺平,躺在上面睡着了。他突然醒来,只听苞米叶子“窸窸窣窣”响,吓的一机灵坐起来。他在沙岗后经常看见狼,以为狼钻进苞米地。原来杀牛婆给他送饭,他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亲娘,哽咽得说不出话。他先自己把自己惯成个“儿子”,杀牛婆只得为“儿子”操心。好在“儿子”诚实,做了事不管是对是错还是丢人现眼,从来不向她隐瞒。

白成太一丝不挂遍体伤痕,脑袋肿胀变形,以为杀牛婆看了第一眼,会心疼地抱住他痛哭。他要边哭边向她诉说在海里海边的经历,博得她体贴抚爱。

杀牛婆仿佛什么没听见也没看见,把围巾包往地上一放,说:“吃饭吧。”他刚要发作撒娇,脖颈后一烫,一摸沾了一手血!杀牛婆顺手用苞米叶子拉了一下,他感到大半个脑袋被割掉,只剩下一点儿皮连着。她凶神恶煞般地警告:“我先让你见见血,还不回头改悔就放了你的血,劁了你的驴三样!”杀牛婆怎么知道的呢?他把眼泪咽回肚子里,乖乖地吃饭。杀牛婆拔了一大堆刺儿菜,用铁锨铲碎和了黄泥,把他脑袋糊成一个泥坨子,只留出喘气和吃饭用的窟窿。

白成太在苞米地里养了七天七夜,直到脑袋上的泥坨子干成空壳。杀牛婆把泥壳敲碎一块块揭下来,他的脑袋小了一圈彻底消肿。她能管住他的人,但是管不住他的邪念和欲望。他已经走火入魔,不管干活、吃饭还是睡觉,眼前总浮现那赤条条白花花的身体,耳朵里全是惊涛骇浪的喧嚣声,还有鹅卵石敲在脑袋上的“嘎嘣”“嘎嘣”声。他恨不能马上找董希录拼命,夺回美人。他没有胆量,也不是董希录的对手。他绝不让董希录轻易得手,得手也不让他顺手。

许多年来,在小西山前街,不时走过一个穿黑衣裳的小脚老太太,颠着一双小脚袖着手瘪着嘴,自言自语唠唠叨叨:东淘淘,西淘淘,淘个萝卜压咳嗽……

孩子们跟在老太太身后,也颠着脚袖着手瘪着嘴,学她说话气她:“东淘淘,西淘淘,淘个萝卜压咳嗽……”老太太不恼不骂也不生气,还瘪着嘴笑。孩子们越来越胆大妄为,不时跑到老太太前面拦住去路,欺负她不让她去大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