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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桃红逃裹脚误闯穷簸箕 贪财小寡妇成浪里白条里白条(1 / 2)

桃红是盐场老于家闺女,自小勤快泼辣,刚骨要强。她刚懂事能听懂大人说话,“小脚一双眼泪一缸”,知道裹脚不是件好事,还非裹不可。每当她看见爹把水缸挑满,心惊肉跳害怕得不行。她要是裹脚,得淌一水缸眼泪。

五岁时,妈妈给她裹脚,她哭闹着抗拒,妈把笤帚把都打劈了。她被逼急眼,顺着梯子“嗖嗖”爬上房顶坐在房檐上,耷拉两条腿打瞌睡。每当这时妈妈害怕了,端着簸箕,在

爹到永宁城赶集,给她买回一根红头绳和一条粉绸布。她喜欢得不得了,这才“呀呀”叫着,让妈一层层地把脚裹上。妈一松手,她跌跌撞撞下地,拿起菜刀剁脚。妈又一次妥协,把裹脚布一层层解开。妈气得往回要红头绳和粉绸布,她说藏丢了。妈紧闭双眼坐在炕头上,双手撑起身体前后悠荡,给闺女看前生后世。妈说看见一头骒驴戴着蒙眼正在拉磨,被主人鞭打棍捶。

闺女生着一身犟驴皮子,总挨打不告饶。从此后,爹妈天天让她干活,一刻不让她闲着。他们不是狠心折磨闺女,而是为她好。女人不裹脚叫“天足”,和患上天花满脸麻子一样,被视为缺陷,长大得臭在家里没人要。

那天吃完晌饭,妈让六岁的桃红去街上菜园,顶着毒日头拔韭菜地草。妈还吓唬女儿:“你不裹脚,下辈子变成驴整天推磨,鞭打棍捶。”一提裹脚桃红就烦,倔强地顶撞:“变驴就变驴,推磨就推磨,挨打受累我愿意。”妈吓唬她:“你不裹脚,就得去小西山屯后大树林子里挖菜,那里有老虎和黑瞎子吃你,穷簸箕里面的狗岱子变成鬼抓你。你不挖满一筐菜,回家往死里打!”

妈不是吓唬她,邻居家小三闺女和她妈去赶海,经过小西山屯后大树林子,被老虎吃了。“穷簸箕”里,埋着要饭的“狗岱子”和一群为他殉葬的狗。每到正晌午时,阴魂不散的“狗岱子”高唱穷歌,和“汪汪”的狗叫声连成一片。盐场许多人听见那瘆人的歌声和狗叫声,大人大白天不敢去那里。她拿了铲子c着筐跑出后门。妈大声喊:“你回来吧,不裹脚了!”女儿不回头,她一双小脚追不上。等妈撵到碱地“哑巴子”家房东头,桃红早跑没影了。

小西山屯后大树林子里,真是太好了。一个人能抱过来的是小树,几个人合抱粗是半大树,比碾盘粗的树才算大树。每棵大树都是一座大房子,树干是通天高的顶梁柱,枝枝杈杈是檩子和椽子,茂密的树冠是房盖。和大树相比,人是一只只蚂蚁。树冠挤着树冠交织,在树顶上垛着一垛垛绿色大柴火垛。

桃红仿佛走进一座用大树盖的屯子里,家家户户的门大敞四开。树墙相互连通,她从一道道树缝中钻过,像进到盐场各家各户。她每攀过一道高高的门槛,高喊一声:“李四先生在家吗?你不去小西山扎针啦?给人扎针还是给牲口扎针?”“于殿良在家吗?你爹让你拔蒿子!”“黄后明!赵先生喊你去他家下棋,输了炒花生赢了烧毛豆……”这里没人逼她裹脚,大晌头子让她拔韭菜地草,赶她上山挖菜,骂她是驴。她围着一棵树大圈转,怎么也追不上自己,像一只小花猫追自己尾巴。她躲在大树后面,自己和自己藏猫猫。

她抓住一棵大树皲裂的树皮,学小猫练爪儿,试着往上爬。树越粗,树皮缝隙越深。她人小身轻,没费劲爬上大树。她骑在高高树杈上,像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旁边一棵大树树杈上,夹着一头猪不猪狗不狗驴不驴的小黑东西。小黑东西上不去下不来,哼哼唧唧直叫唤,往树下探着脑袋张望。

树林子深处,钻出一个大黑驴一样的大黑东西,是小黑东西妈妈。大黑东西朝树上叫了一声,小黑东西答应着往树下爬,一下没把住掉下去。半天才传来“扑通”一声,小黑东西摔的“嗷嗷”叫,被妈妈叼走。她哪里知道,这是一对黑熊母子。她往上看,大树上面生着半大树,半大树上面生着小树,小树上面生着树杈。她顺树杈一直往高爬,直到被树冠包裹,像钻进柴火垛。

她颤颤巍巍悠来荡去,“扑喽”一声掉下去,幸亏被一根树杈托住。她抓住树杈没悠荡几下,“咔嚓”一声断了。她“噼里扑娄”往下掉,一层层树杈再没将她托住。幸亏她被骑大马的大树杈接住,才没掉到地上摔死。

她往下一看,越靠地面树根越细,这才知道大树老高老高了。她能数一百个数,大树能有一百间房子那么高。她这才知道害怕,咧着嘴哭起来。

大树林子里,除了她和刚才的大黑东西和小黑东西,一个活物没见着。她紧紧抱住树杈,脚往识的人都喊遍,谁都听不见。她想起冯成才家刚盖房子,墙缝和裂开的树皮一样,她和小伙伴们顺墙缝爬上房顶爬下来。她把树缝当成墙缝,贴着大树一点点往下爬。她不知道爬了多久,离地面还有多高,一只脚一下没跐住,仰面朝天摔下去……她离地面只有一块坯高,打个滚爬起来。

大白天,大树林子里黑乎乎像傍晚。桃红没挖着野菜,不敢回家。她发现低矮的野梨树、野杏树和野桃树上,没掉下来的果子已经熟透,一嘟噜一嘟噜干在上面。她爬上树杈用脚猛踩猛摇,果子“噼里啪啦”掉了满地。

她拣了半筐半干甜甜的果子,一边吃,一边从树缝里面往前钻。大树林子越来越亮堂,她以为天放晴了云彩散了呢。瓦蓝的天空逐渐显露出来,白亮亮的太阳晃得她睁不开眼睛。她越过一道沙坡,

河边生长着比大人还高的香蒲棒草,她来到河边看水,河水很浅。河底一层细沙被水流冲出一道道细纹,一群群小鱼逆水而游,费了挺大劲没动地方。天空倒映在河里,显得水比天深。香蒲棒草倒映在河里,草倒着长在河底下。大树倒映在河水里,大树大头朝下生长。她低头看自己,小鱼惊慌失措四散逃走,腾起的沙雾将河底搅浑。身后上来个东西,像牛那样“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一只花花搭搭的大老虎,像用气吹成的大花猫,大摇大摆走过来。老虎肯定刚睡醒,边走边打哈欠。老虎的哈欠又腥又膻,比牲口味儿还难闻。老虎和永宁城里的人都自高自大,根本没把盐场人放在眼里。老虎在她身后站住,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下,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它肯定嫌她人小肉少不够塞牙缝,懒洋洋地转身去了别处。老虎屁股一扭一扭、尾巴左右摇摆,在她眼前划拉一辈子。

山上的野菜都老了,“羊奶子”变成老太太的奶子,早都瘪了。山古巴子开花之后成了草,挖到筐里不是菜。菠菠丁是养不住的女人,打着伞随着风汉子远走高飞。车轱辘菜结完籽嫁给车轱辘,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曲麻菜、刺菜、鸭蒲等,老成了柴火。过了小河,桃红没挖着一根鲜嫩的野菜。她走进一片三棱草中间,头影不露转迷糊了,怎么也走不出去。直到她看见一根伸进来的老牛筋,这才牵着走出来。她离开那片三棱草,登上一座高高的大沙塄子上面。

大沙塄子酷似一只大簸箕背风朝阳隐蔽安静,生长茂密的野草、灌木和杂树,密不透风,是野鸡和野兔的老窝。寒冷的冬天,里面一定温暖融融。很早以前这里叫大鼓堆,自从要饭花子“狗岱子”埋在这里,人们才叫“穷簸箕”。

许多年前,小西山来个要饭花子岱长桥,说他家住东南峦牙山,门前有条峦牙河,一下雨就发大水。他父母倾家荡产架桥,年年架桥年年被山洪冲垮,直到双双被山洪冲走。岱长桥长大之后终于架成一座桥,走出峦牙山。

他当过泥瓦匠,织过布,贩过私盐,当过长工,编过凉席,养过奶羊,挖煤淘金,仍穷得叮当响,四海为家要饭。他通狗语会说狗话,狗见了他亲近,人们都叫他“狗岱子”。“狗岱子”端着一只大簸箕要饭,谁家给他饭吃,他给谁家画孙悟空。孙悟空一个筋头十万八千里,嫉恶如仇无所不能,是历代小西山孩子崇拜的真神。他画的孙悟空蹲在地上,双手紧握金箍棒低着头,和他一起发愁。他画孙悟空也偷懒,先从上到下画一根垂直的金箍棒,然后在两边各画一半孙悟空,就成了。小西山家家户户墙上,都贴着“狗岱子”画的孙悟空。

要饭花子敲骨头棒子唱喜歌,他手拍簸箕唱“穷歌”。他双腿跌断后爬着要饭,把破簸箕往前面推一下,人往前面爬一点。那一年他爬上大鼓堆,搭间小窝棚住下。他白天爬着拣野鸡蛋、薅野菜吃,爬到小河边喝水,晚上爬进小屋里,扣着破簸箕睡觉。每天正晌午时,“狗岱子”在大鼓堆顶上高唱“穷歌”。他歌声高犷嘹亮,三里五村的狗听见,叼着家里好吃的东西,跑来送给他。

大伙儿怕他把狗拐带坏,把狗栓上。有一年夏天正晌午时,太阳晒的大鼓堆沙砾滚烫,大树和小草蔫头耷脑,鸟儿不飞小虫子蛰伏,野鸡野兔趴在窝里。“狗岱子”爬出窝棚,唱完最后一次穷歌,趴在大鼓堆上咽了气。

三里五村的狗挣脱锁链跑来,一边呜咽一边在“狗岱子”身下扒沙子。等尸体沉下沙坑,狗群叼起破簸箕盖在“狗岱子”脸上,再倒过身子用后爪往身后刨沙子,为他填坑埋葬。狗带回穷十八辈的穷神恶鬼,被主人吊死扔的远远。又过去许多年,大鼓堆下陷成一片洼地,人们叫这里“穷簸箕”。

每当正晌午时,太阳把“穷簸箕”沙砾晒得滚烫,里面传出“狗岱子”的歌声、狗的“汪汪”叫声,穷神恶鬼阴魂不散。据说人进到“穷簸箕”里被穷神恶鬼附身,世代受穷永世不得翻身。

桃红站在“穷簸箕”边上,身影映在簸箕底下。影子要是站起来,肯定能看见盐场,知道爹妈在家里干什么。天到下半晌,西天挂个太阳,东天边悬着半个月亮。她没挖着菜,回家还得挨打、裹脚。她一边哭一边大声唱:

日头圆,月亮弯,

我到山上把菜剜!

筐不满,别回家,

我妈要裹我脚丫!

桃红稚嫩的童声在“穷簸箕”里回荡碰撞,产生共鸣。她歌声刚落,里面响起一个男人悲怆的歌声,伴随一片“汪汪”狗叫声。歌声穿透天空,也穿透人心。“狗岱子”在沙岗后打过蒲草,给小西山家家户户编过凉席。

泥瓦匠,住草房。

纺织娘,没衣裳。

卖盐的,喝淡汤。

种田的,喝米汤。

编凉席的睡光床,

当奶妈的卖儿郎。

挖煤哥家里像冰窖,

淘金老汉一辈子穷得慌……

董万空太爷那辈盖房子,专门请“狗岱子”砌角石,直到现在,房子角线仍垂直稳固。他给盐场黄道坡家修过织布机,在海边“青石线”岸边淘过沙金。据说盐场的村名,也因为“狗岱子”在这里晒过盐卖过盐所取。

桃红以为树丛里藏着人和狗,大声喊:“你是谁?快点出来!”没人答应没人出来,歌声和狗叫声没了。她威胁:“你再不出来,我就往

她把脚尖插进沙子里,用力往下一挑。一道弯弯的沙线,洋洋洒洒落在脚下大斜面上。每粒沙子都有固定位置,一粒沙子挪了窝,每粒沙子都挪了位置。先是一条细细的线沙往下溜,紧接着”呼隆“一声,整座大斜面坍塌下来。

她身子一坠,出溜到“穷簸箕”底下。树,只剩下几根树梢。高大的皂角树挂满皂角,倏然间矮了半截。成群的野鸡被惊飞,“噗噜噜”响成一片。野鸡翅膀带起的沙子“刷刷”落向地面,脱落的羽毛纷纷扬扬,打着旋儿往下飘落。

四散奔逃的野兔撞上突如其来出现的沙壁,横七竖八倒下一堆。沙壁随即坍塌,来不及逃跑的野兔被掩埋。几只侥幸没被掩埋的野兔,四散逃跑时撞上树干,一动不动四爪朝天。一群獾子支棱耳朵,傻愣愣地观察,想跑也晚了,被埋的头影不露。几只狐狸拱出沙子,一躬一躬拼命逃跑,一难免灭顶之灾。

桃红差点儿被沙子掩埋,身上、头上、嘴里全是沙子。她以为筐和铲子没了,一看筐子?在胳膊上,铲子也没丢。每当她和小伙伴们想好东西了,都跪在地上念叨许愿。她跪在沙子上,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大声念叨:

富簸箕,簸箕富,

刺菜曲麻菜开小铺!

她睁开眼睛,对面没被沙子掩埋的一窝窝草窠子之间,生长着二茬曲麻菜、刺儿菜、鸭莆、菠菠丁、车轱辘菜,山茄子、羊奶子。她跑过去用铲子使劲挖,嫩嫩的小手磨起了水泡,很快挖满了一筐。艳红色的石竹花和粉红色的百合花,如同藏丢了的红头绳和粉绸布。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大声念叨:

簸箕富,簸箕穷,

给我一根红头绳!

簸箕穷,簸箕富,

给我一条粉绸布……

桃红念着念着躺在草丛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个高大的要饭花子带一群狗,双手端一只破簸箕,一瘸一拐朝她走来。桃红问:“你是谁?”要饭花子说:“我是狗岱子。”桃红问:“你到这里干什么?”狗岱子说:“这里是我的家呀!”桃红说:“狗岱子爷爷,我想要一根红头绳和一条粉绸布。”狗岱子说:“我就是来给你送红头绳和粉绸布的。”桃红说:“我想什么你能给我送什么吗?”狗岱子说:“孩子,好东西不是想出来的,是靠勤快和劳动挣来的。假如再让我活一世,说什么也不要饭。心诚则灵做事准成,自己精神自己长!”

说完,“狗岱子”把簸箕往头上一扣,和一群狗不见了。桃红醒来时,西下的太阳把沙愣子映成金色,高大的杨树成了一棵棵金树。她仰起头往上看,头顶上成群翻飞的野蚊子,变成一球球金蚊子。一丛白花草上,放着一根红头绳和一条粉绸布,和自己藏丢的一摸一样!原来,红头绳和粉绸又被扯出来。

她坚信,红头绳和粉绸布是“狗岱子”爷爷送给她的礼物。她把头绳和绸布扎在头上,给“狗岱子”爷爷唱《小放牛》:

天上的绫罗什么人采?

地上的黄河什么人开?

什么人把守三关口?

什么人勒马观春秋?

天上的绫罗王母娘娘采,

地上的黄河老龙王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