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边墙,不再是纸糊的了。
边关的捷报,如同插上了翅膀,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飞入了那座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名为“紫禁城”的巨大囚笼。
奉天殿内,地龙烧得暖意融融,与殿外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年仅二十二岁的正统皇帝朱祁镇,坐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上,脸上洋溢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毫不掩饰的兴奋与喜悦。
“好!好啊!”他将手中的捷报重重地拍在御案之上,声音洪亮,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阵阵回响,“宋瑛、朱冕之败,朕还以为我大明边军已不堪一击!不想,区区一哨之兵,竟能斩获如此大功!于谦!”
“臣在。”兵部侍郎于谦出列,躬身应道。他那张总是如同刀削斧凿般坚毅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喜悦,只有一种早已预料到一切的沉稳。
“你举荐的那个方家,功不可没!”朱祁镇龙颜大悦,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传朕旨意,赐方家‘忠勇商’之号,赏银千两,绸缎百匹!至于你于谦,调度有方,慧眼识珠,亦当重赏!今晚,朕要在宫中设宴,为我大明贺,为众卿贺!”
“谢陛下隆恩。”于谦的声音,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语调。
整个朝堂之上,一片山呼万岁之声。文官们纷纷向于谦投去祝贺与艳羡的目光。然而,在这片和谐的庆贺氛围之中,一个角落,却散发着如同西伯利亚寒流般的、冰冷的怨毒。
御座之侧,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垂手侍立,脸上挂着一副与有荣焉的、谦卑的笑容。然而,在那双低垂的、狭长的眼眸深处,却燃烧着一股足以将整个奉天殿都焚为灰烬的、歇斯底里的狂怒。
他看到的,不是一场国家的胜利。他看到的,是一场针对他个人的、赤裸裸的政治挑衅!
于谦!又是这个于谦!这个他曾经不屑于与之同朝为伍、甚至因此而被诬陷入狱的、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老东西!他竟然,绕过了自己,绕过了司礼监,直接与边关的军将搭上了线,并且,还立下了如此大功!
这不仅仅是功劳。这是一种权力。一种他王振尚未染指、也绝不容许他人染指的、对军队的实质性影响力!
王振的脑海里,飞速地盘算着。他知道,龙椅上那个年轻的、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中的皇帝,内心深处,是何等渴望建立超越祖辈的“不世之功”。而现在,于谦,用一场小小的胜利,便轻易地拨动了皇帝心中那根最敏感的弦。如果任由这种事态发展下去,那他王振,这个皇帝最信任的“翁父”,岂不是要被于谦这个外臣比下去了?
不!绝不!
他必须找到那股力量的源头。那个名为“方家”的商贾,那些能炼出神兵、能造出仙药的“奇技”。他要将这股力量,从于谦的手中,夺过来,牢牢地,攥在自己的掌心。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在这大明天下,只有他王振,才是那个唯一能够给予皇帝胜利与荣耀的人。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谦卑。而他那藏在宽大袖袍之下的手,却早已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一场更为凶险的、无声的战争,已然在这座金碧辉煌的殿宇之内,悄然拉开了序幕。
当北方的冰雪与紫禁城的权谋,正在上演一出宏大的历史剧目时,一艘不起眼的福船,已悄然抵达了它此行的终点——南澳岛。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空气中,没有江南的温润,没有北国的凛冽,只有一股永不停歇的、带着咸腥味的、充满了自由与野性的海风。巨大的花岗岩礁石,如同远古巨兽的骸骨,在岸边嶙峋耸立,承受着海浪日复一日的、永恒的拍击。岛屿的深处,是亚热带茂密的、终年常绿的丛林,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与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