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年关将近,太行山下起细雪。
靖南营的裁缝棚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十几个妇人围坐成圈,针线在灰布间穿梭。老周拎着一筐新鞣的皮子进来,笑道:“瞧瞧!咱这军装里塞的棉花,比县太爷棉袄还厚实!”
李昊没接话,手指摩挲着一件成衣的内衬。那里用白线绣着“王二-先锋营-丁队”几个小字,针脚细密得像蚂蚁爬过的痕迹。
“真要绣这么细?”秀才扶着老花镜,鼻尖沁汗,“一件衣裳绣三处暗记,赶制冬装怕来不及…”
“绣。”李昊斩钉截铁,“袖口‘南’字要藏在线缝里,靴底铁掌钉成山字形——清军仿得了样式,仿不了魂。”
窗外雪花纷飞,一件件灰袄在妇人手中成型,像长出骨血。
军装发放那日,狗儿领到属于他的那件。
他躲到马厩后,迫不及待套上新袄。粗布磨着脖颈,却有一股奇异的暖意。当他翻看内衬时,呼吸骤然停滞——
衣领内侧绣着“狗儿”,左腋下是“火铳营甲队”,最隐秘的右襟夹层里,竟用红线绣着“汝南周家村”。
“这…这是我…”他指尖发颤,想起饿死的娘临去前,用木炭在他破袄上写的“狗儿平安”。
王二大大咧咧扯开衣襟,露出胸膛的绣字:“瞅见没?‘王铁柱’!老子的大名!比清军腰牌还气派!”
老周笑着拍他光膀子:“冻不死你!这衣裳是咱的生死簿,穿到哪儿,根就在哪儿!”
夜深人静时,李昊独自巡营。雪光映着帐蓬,他听见有士兵在梦里呓语:“娘,我衣裳上绣着名儿呢,丢不了…”
正月十五,营外来个货郎,扁担两头筐里装满爆竹年画。
“军爷,瞧瞧苏州新到的绒花!”货郎笑得殷勤,伸手抓爆竹时,袖口露出半截墨痕。
狗儿正帮厨搬粮,瞥见那墨迹,心里咯噔一下——孙神医昨日刚教过“观人术”:“染墨者分三等,文人指染砚池,账房掌沾算珠,探子…袖藏密写药水。”
他佯装跌倒,撞翻货筐。年画散落,货郎慌忙去捡,右手小指内侧的墨渍彻底暴露——那是一片浸入肌理的青黑。
“对不住您嘞!”狗儿爬起,眼睛扫过对方虎口老茧,那是长期握刀才有的痕迹。
货郎走后,狗儿飞奔至帅帐:“昊哥!那货郎手指染墨,虎口有茧,看年画时先瞄咱的军装!”
李昊眼神骤冷:“赵刚,带人扣下他。搜身时,重点查衣领夹层。”
货郎被押进帐时,还在叫屈:“小人卖爆竹的,军爷冤枉啊!”
赵刚撕开他棉袄夹层,捻出片薄绢。迎光一照,绢上显出密密麻麻的小字:“靖南军装三异:一衬绣名,二袖藏字,三靴钉掌。仿制需寻太行葛布,染灰忌用槐籽…”
老周夺过绢布,手指发抖:“连咱用啥布料、咋染灰都摸清了!”
李昊盯着货郎:“吴三虎派你来的?”
货郎咬紧牙关。狗儿突然开口:“你怀里那块芝麻糖,是给孩子买的吧?”
货郎瞳孔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