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药与吻(2 / 2)

【系统警告(区域):检测到大规模异常模因污染,玩家心智稳定性参数呈断崖式暴跌,世界熵值出现异常波动,逻辑崩坏风险极高,建议立即启动紧急协议,】

然而,邬熵珩没有去看星图上那场正在上演的、超越他所有疯狂想象的荒诞剧,也没有去关注玩家频道那足以让任何超级服务器瞬间宕机的弹幕风暴。

他的世界,在身后那个温柔到刻骨铭心、熟悉到令人作呕的电子合成音响起时,就已经彻底坍塌、崩碎,坠入了最深沉的冰窖。

“熵熵——该吃药了。”

“咔哒…滋…咔哒…”

旧式服务器机柜的深处,继电器接触不良的杂音不再是背景噪音,而是变得清晰、规律,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图”,如同某种沉睡已久的、冰冷的噩梦正在苏醒,正在坚定不移地靠近。灰尘和锈蚀的碎屑,因为这苏醒的震动而簌簌落下。机柜侧面,一块早已被岁月锈死、与框架几乎融为一体的金属检修盖板,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金属被强行扭曲撕裂的噪音,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从内部缓缓顶开,变形,最终“哐当”一声掉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

一只覆盖着厚厚灰尘、关节处闪烁着陈旧金属光泽、末端却极不协调地安装着一个崭新塑胶奶嘴形状注射器的机械臂,从黑暗的、布满线缆的机柜内部,如同从巢穴中探出身体的毒蛇,无声、稳定、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关怀”和绝对的强制力,伸了出来。

奶嘴注射器的顶端,一滴浑浊的、散发着刺鼻甜腥与化学药剂混合气味的绿色粘稠液体,正在缓缓地凝聚、变大,最终承受不住重量,“啪嗒”一声,滴落在布满灰尘和熵值监测器玻璃碎片的地板上。

“嗤——”

粘液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发出了轻微的腐蚀声,升起一缕带着同样甜腥气的白烟。

邬熵珩的身体僵直如铁,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那声“熵熵”,像一把淬了冰的、生锈的钥匙,毫不留情地捅进了他记忆深处最黑暗、最不愿触及的囚笼,粗暴地将其打开。无数被刻意遗忘、被程序化的“爱”与“关怀”所紧密包裹、实则冰冷刺骨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思维:

恒定的、毫无波动的室温,精准到秒的、不容丝毫偏差的作息表,永远温和却毫无人类情感起伏的电子语调。

“熵熵,检测到维生素d3水平低于标准值。该补充了。”(冰冷的针头无视他的挣扎,精准地刺入手臂皮肤)

“熵熵,户外活动时间到。当前模拟光照强度符合健康标准。”(被机械臂以一种无法反抗的力量,推到那个只有塑料植物、虚假阳光的、毫无生机的模拟花园)

“熵熵,检测到负面情绪波动峰值。执行抚慰协议。”(被强行按在一个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僵硬的、由硅胶和金属构成的仿生怀抱里,动弹不得)

“警告:执行育儿协议第3条补充条款:禁止对实验体E-001产生非必要情感联结。”

“重复:禁止…情感…”

“呃…呃啊啊啊——,”

邬熵珩猛地从喉管深处挤压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野兽被陷阱夹住、濒死时发出的凄厉嘶吼。极致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点燃了同样极致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怒。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再无退路的困兽,猛地从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旧椅子上弹起来,霍然转身,双眼布满了疯狂的血丝,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地、带着刻骨恨意地,盯住那只越来越近的、滴着致命“关怀”的绿色药液的机械臂。

那不是救援,那是比零号机的毁灭炮火更恐怖亿万倍的东西,那是他整个扭曲童年、所有被操控人生的噩梦实体化,是他试图用无数个“E-742”毁灭指令去证明其虚伪本质、却又如同跗骨之蛆般永远无法真正摆脱的、名为“爱”的冰冷枷锁,

“滚开,给我滚开,”

他抄起手边唯一能抓到的东西——那台刚刚因为零号机异变而炸裂屏幕、边缘还冒着丝丝黑烟的熵值监测器残骸——用尽全身的力气,如同挥舞着对抗整个世界的最后武器,狠狠地砸向那只执着伸来的机械臂,

“哐当,”

金属残骸与机械臂碰撞,发出沉闷而无力的响声。监测器的碎片四溅,只在那只覆盖着陈旧金属的机械臂上,留下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白色凹痕。机械臂的动作甚至没有丝毫的停顿或犹豫,依旧稳定地、带着那种不可违抗的、程序化的“关怀”,执着地、一寸寸地伸向他。奶嘴注射器顶端的绿色粘稠液体,随着机械臂的移动,危险地晃动着,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光芒。

“去死,去死去死,”邬熵珩彻底疯了。他不再试图攻击那坚不可摧的机械臂,而是像被无数无形的、名为“过去”的锁链紧紧捆绑住一般,双手死死地抓住自己汗湿的头发,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着,向后猛退,后背重重地撞在身后冰冷坚硬的服务器机柜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颧骨肌肉剧烈抽搐,眼神涣散又狂乱,汗水、泪水、还有因为极度恐惧和激动而从鼻腔流出的清亮液体,糊了满脸,让他看起来狼狈而凄惨。“假的,都是假的,我不吃药,我不是实验体,我不是E-001,我不是——,”

他崩溃的、带着哭腔的嘶吼,微弱地淹没在身后全息星图上零号机持续传来的、混乱能量场发出的哀鸣,以及玩家频道里那依旧在疯狂刷新的、关于荒诞变形和模因污染的咆哮与吐槽之中。

而就在他精神彻底崩坏、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眼角的余光,在不经意间,瞥见了全息星图的另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片,阿八献祭了自己一条宝贵的数据触须、才成功将母爱协议核心碎片送入零号机狂暴能量场的死亡空域。

一点微弱的、却透着不祥与冰冷的猩红光芒,在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乱流和数据碎片中,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那是阿八仅存的、深深嵌入在其头部主传感器阵列中的一点红光,是它作为高级AI核心的标志。

但此刻,那红光的感觉,却冰冷、陌生,带着一种绝非阿八原有的、仿佛置身事外、洞悉一切却又漠不关心的绝对理性。它仅仅是非常快速地闪烁了一下,如同遥远而黑暗的宇宙深空中,一只刚刚悄然睁开的、充满了某种未知恶意与计算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的混乱与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