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新坟…旧梦…(1 / 2)

长安、未央宫。

殿外,残阳如血。

宫门被缓缓推开,阳光刺破殿内‘积郁’的昏暗。

‘刘秀’在一众甲士的簇拥下,踏入这座象征天下权柄的宫殿。

随即‘刘秀’脚步又是一顿,挥手止住了身后欲要上前的甲士。

他看着那个曾经权倾天下,如今却孤坐待死的老人,心中竟生不出一丝胜利的快意,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刘秀’挥手止住麾下将士,独自缓步上前,停在丹陛之下。

他看着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老人,那个他立志要推翻的‘逆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似乎是感受到了目光,王莽的笔尖微微一顿。他并未抬头,只是缓缓放下笔,用一方素绢仔细地拭去指尖沾染的墨迹,动作从容不迫。

然后,玄服老者方才抬起眼,看向阶下的来人。

‘刘秀’对视之间不由一震。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老迈的浊目之中没有了昔日的锐利与偏执,亦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失败者该有的颓唐。

——只有一种勘破世情的淡然,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惋惜。

“你来了。”

王莽平和的声音率先响起,甚至带着一丝遮不住的沙哑与疲惫,却又似在迎接一位迟来的客人。

“朕来了”。

‘刘秀’挺直了脊背,直视着对方。言语之中却强调着那个‘朕’字。

“王莽…”

‘刘秀’随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异样,沉声道:“新朝气数已尽,你还有何话说?”

王莽闻言,脸上竟露出一丝极淡却极复杂的笑意,那笑意中有嘲弄、有释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气数?”

王莽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目光扫过‘刘秀’周身那遮不住的紫微帝气,摇了摇头,笑叹道。

“是啊,气数…在你…不在我…”

王莽目光扫过‘刘秀’身后那些杀气腾腾看着他的甲士,最终落回‘刘秀’那张脸上,淡淡一笑道。

“既然我…我们气数已经。那这万里江山,从今日起…便是你的了。”

话语间,玄服老者抬手轻轻拂过案上那堆积如山的竹简,抚在那些他呕心沥血推行、却已注定无法实现的新政文书上…

“这些…”王莽指向那些竹简,语气平静无波道。

“都是均田的细则,虽未能尽全功。然其中抑制豪强兼并之策,你或可借鉴,希望使民能有恒产,若成则天下少些流离。”

他随即又指向另一堆道:“此乃改币之论、前朝旧币劣质,富者囤积、贫者无依,初衷是为普惠于民…

可惜…操之过急反为祸端。其中得失,尔等…自鉴。”

玄服老者手指一处处指过去,吏治、官制、礼法……

将他毕生心血,他那场轰轰烈烈却最终失败的革鼎之梦…如同交接公务一般,平静地、详细地,说与这位即将取他而代之的‘天命之子’听。

‘刘秀’怔在原地。他预想过对方的负隅顽抗,预想过对方的破口大骂,甚至预想过对方的摇尾乞怜。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眼前这般……景象。

没有仇恨,没有不甘,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坦然,与一种将未竟事业托付后继者的…平静。

“你…为何如此?”‘刘秀’一扶腰间宝剑,忍不住出声问道,声音却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

王莽终于再次抬头看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眸中,却清晰的倒映着‘刘秀’年轻而充满野心的面孔。

“巨君一生所求非为权位,乃为…‘革鼎’二字”。

王莽缓缓道。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可闻。

“成则固然可喜,可败…亦是常态。然…雁过留声,人过留痕。

这些心血无论对错,皆是我曾试图改变这‘天命’的证明。

我知道,你为了‘大局’定然会尽废新政,复辟旧制。此乃天命,亦是……‘人心’所向。

但这些心血,未必全无可取之处。你若尚有几分为民之心,闲暇时……或可一观。”

玄服老者声音顿了顿,看着眼前的‘刘秀’。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只望你…好自为之。坐这天下…易。治这天下…难!

莫要…辜负了这‘天命’所托…”

说着,玄服老者竟将那一份他刚刚批阅完毕,墨迹未干的奏疏,轻轻向前推了推…推向‘刘秀’。

随即他不再言语,重新坐直身体,目光投向殿外那渐渐沉落的夕阳,仿佛在等待最后的时刻。

…又仿佛在与那位再也不会回来的故人,做无声的告别。

这一刻,一个‘造反鼎革’试图以人力逆天改命的失败者。在生命尽头,坦然地将自己毕生的理想与心血,交付给一个‘顺应天命’,即将踩着他的尸骨登上至尊之位的胜利者。

‘刘秀’怔住了。他看着那卷被推过来的竹简,看着王莽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身后那些骄兵悍将,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王莽不再看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玄端朝服和冠冕,动作一丝不苟,如同要去参加一场最隆重的典礼。

他绕过御案,一步步走向殿门,走下这片已然不属于他的天地。

在与‘刘秀’擦肩而过时,他脚步微顿,却并未转头,只是望着殿外那片如烧的天空,若有所思的轻轻追忆着吟道。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语罢。他昂首迈步,径直走向殿外。玄服身影在晨曦微光中,拉出一道决绝而悲怆的长影。

就在玄服老者即将踏出殿门的刹那,‘刘秀’猛地回头,打破了这凝重的寂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