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震那句“眼和脑子,算是对上路了”的评语,在陈默耳朵里嗡嗡作响,像台接触不良的老式收音机。他拖着灌了铅的腿挪回南城派出所证据室,浓烈的灰尘和旧纸霉味呛得人脑仁疼。刚挨着嘎吱乱叫的铁椅,城南周老太那双瞪得溜圆、凝固着惊骇的眼睛就“啪”地撞进他脑子里,搅得胃里一阵翻腾。更烦人的是林震话里那根刺——油泥那条线是摸着了,可那破钟呢?9点47分,玻璃碎得稀里哗啦,像个咧着嘴的嘲讽,提醒他漏了条钻进凶手脑壳里的暗道。
“闭着眼睛瞎摸……”林震那恨铁不成钢的调调又在耳边蹦跶。
陈默烦躁地搓了把脸,指尖蹭过额角,沙漏硬塞幻象留下的胀痛还在隐隐作祟。意识深处,那鬼气森森的青铜沙漏虚影悬着,颈口暗红的砂流得像糖浆。他下意识去摸裤兜,想找点来自未来的冰凉定定神——指尖只碰到洗得发硬、磨砂似的“八三式”警服布料。
“笃…笃笃…笃…”
证据室厚重的铁门被敲得犹犹豫豫,拖泥带水,活像丢了魂。
陈默眼皮都懒得抬:“进!”
门“吱呀”咧开条缝,辅警小王那颗顶着鸡窝头、架着标志性黑框眼镜的脑袋,贼头贼脑地探进来。平日里那张带着点看热闹神情的脸,此刻皱得像团废稿纸。镜片后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嘴角垮着,活脱脱一个刚被教导主任揪住小辫子的倒霉蛋。
“陈…陈哥…”声音黏糊糊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难以启齿的别扭,“…帮帮忙…”
陈默正烦着,看他这德性,没好气:“让食堂的窝头噎着了?还是踩了技术科的显影液?”
小王像受惊的兔子,“嗖”地闪身进来,反手把门掩得严丝合缝,还神经质地回头瞅了眼空荡荡的走廊。他蹭到陈默旁边的板凳,屁股只敢挨个边儿,身体弓得像只虾米,手指头绞着警服下摆,声音压得比证据室里的灰尘还低:“我…我栽坑里了…栽大坑里了…得你拉兄弟一把…”
“栽坑?”陈默斜眼瞅他。这词儿在这严肃得能拧出水的地方冒出来,透着股滑稽的邪性。思想滑坡?经济问题?还是…档案登记出了大篓子?
小王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脸“腾”地一下红成了煮熟的虾,从颧骨一路烧到脖子根。他扶了扶快滑到鼻尖的眼镜,目光死死钉在自己那双磨得发白的解放鞋上,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蚊子哼哼似的:“是…是证物科…管器材登记那个…梳…梳俩刷子辫的…李…李红梅同志…”
陈默脑子里“叮”一声,对上号了。证物科走廊尽头那张桌子后头,是坐了个挺精神的女同志,两条乌黑粗亮的短辫子硬邦邦地翘在耳后,像两把小刷子。说话嘎嘣脆,走路带风,训起人来眼睛瞪得溜圆。印象最深是有次去领勘查袋,这姑娘正叉着腰训一个毛手毛脚的新人,嗓门亮得能穿透三层楼:“编号!编号懂不懂?!少一个零,回头比对错了嫌疑人,责任你担还是我担?!”那气势,活脱脱一朵带刺的钢玫瑰。
“哦…刷子辫啊…”陈默拖长了调子,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李红梅?训人跟小钢炮似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