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船沿江而行,越往西北,地势愈发陡峭,江水也越发湍急浑浊。两岸的景致在几日间悄然变幻,茂密的丛林与险峻的峰峦逐渐被一种苍凉、辽阔而又暗藏凶险的地貌所取代。天空似乎都显得更高远,云层变幻莫测,时而碧空如洗,烈日灼人,时而阴云密布,隐有雷声滚动。
根据那张简陋皮卷地图的指引,结合钱老幺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他们判断,距离那令人谈之色变的“千障原”已然不远。
船舱内,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所有人都清楚,即将面对的环境,可能比之前遭遇的任何敌人都要诡异难测。
赵莽赤裸的上身,那几道原本泛着青黑色的爪痕,此刻已然结痂,颜色也转为暗红,新生的肉芽在缓慢生长。在江长安连续数日以精纯涅盘真炁驱除阴毒,以及孙青不惜工本用上珍藏的“赤阳生肌散”和“玉髓补元丹”内外夹攻之下,那顽固的幽冥阴毒终于被彻底拔除。只是元气大伤,非短期能够完全恢复,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那双虎目中的精光已然重新凝聚。
他正一遍遍地擦拭着那根熟铜长棍,动作缓慢而有力,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和对敌人的愤恨都融入这反复的动作之中。与“山鬼”一战,他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这对他这等悍勇之人而言,是比伤势更难以忍受的挫败。他渴望着下一场战斗,证明自己并非拖累。
侯通肩头的伤口愈合得更好一些,动作已无大碍,只是内力运转时,受过伤的经脉仍有些许滞涩感。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船头,与钱老幺一同观察水道与两岸地势,凭借其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观察力,提前规避了数处暗流险滩。他手中那几枚来自玄冥教水鬼的奇特柳叶暗器,已被他反复研究透彻,甚至尝试着模仿其锻造思路,对自身常用的暗器做了些许改进。
孙青则在抓紧一切时间整理和补充她的药囊。雾隐峡的经历让她意识到,寻常的解毒丹和伤药,在面对玄冥教那些诡异阴毒的玩意时,效力远远不够。她将林梦所赠的羊皮药囊中的药材重新分门别类,又结合自己所学,尝试调配了几种药性更烈、针对性更强的解毒粉和破瘴丹,虽未必能完全克制,但至少能多争取一线生机。她的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专注而坚定。
钱老幺掌舵的手依旧稳健,只是眉宇间的忧色始终未曾散去。他时不时地拿出那张皮卷地图和自己绘制的简陋水道图对比,嘴里喃喃自语,计算着行程和可能遇到的麻烦。“千障原……那可是连最胆大的马帮都不敢轻易深入的地方啊……”
江长安与玉鸣则多数时间在静坐调息。江长安需要尽快将突破后的境界彻底稳固,并将与“山鬼”、骨使战斗中的感悟融会贯通,尤其是对涅盘真炁“净化”特性的运用,他隐隐感觉,这并非仅仅是对幽冥死气的克制,似乎还蕴含着更深层的奥秘。玉鸣则在默默温养与骨使硬撼时受的些许内息震荡,同时将自身状态调整至巅峰,以应对未知的险境。
这一日,午后。
天空突然暗了下来,铅灰色的乌云低垂,仿佛触手可及。狂风毫无征兆地卷起,吹得江面波涛汹涌,快船在浪涛中剧烈颠簸。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瞬间就连成了雨幕,视野变得极其模糊。
“抓紧了!是‘白毛风’!这鬼天气!”钱老幺大声呼喝,全力操控着船舵,试图在风浪中稳住船身。
这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约莫半个时辰后,风停雨歇,乌云散开,炽热的阳光重新洒落,甚至在天边挂起了一道绚丽的彩虹。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船上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前方,原本还算清晰的河道陡然变得开阔,水色由浑黄转为一种令人不安的、带着墨绿的浑浊。而在河道尽头,水天相接之处,出现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色彩斑斓的“陆地”。
那并非寻常的平原或沼泽。远远望去,那片土地上空,终年笼罩着一层变幻不定的、如同极光般瑰丽却又透着诡异的光芒。地面上,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颜色鲜艳得刺目的草丛和低矮灌木,其间点缀着一个个大小不一、水色或碧绿或漆黑的水洼。更远处,则有如同迷宫般的、被风蚀而成的土黄色雅丹地貌,以及一些突兀耸立的、形态怪异的石林。空气中,隐隐传来一种混合了腐殖质、硫磺以及某种奇异花香的复杂气味。
千障原!他们终于到了!
“停船!不能再往前了!”钱老幺脸色凝重地喊道,奋力将船驶向一处相对平缓的河岸,“前面的水道已经彻底消失,融入那片鬼地方了。而且你们看那水色,!”
快船缓缓靠岸,抛下缆绳。众人登上河岸,脚下是松软潮湿的泥地,生长着一种韧性极强的、暗红色的杂草。
站在千障原的边缘,更能感受到这片土地的诡异与壮阔。瑰丽的极光在天幕上流淌,将下方色彩斑斓的大地映照得光怪陆离。宁静,死一般的宁静,除了微风拂过怪异植物发出的沙沙声,几乎听不到任何鸟鸣兽吼,仿佛这是一片被生命遗忘的土地。
然而,在这片死寂与瑰丽之下,却潜藏着令人心悸的危机感。
江长安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那复杂的气味和隐隐的能量波动。他的神识尝试向前延伸,却发现如同陷入泥沼,受到极大的阻碍和干扰,根本无法及远。
“果然名不虚传。”他沉声道,“这里的磁场混乱,能量斑杂,神识难以展开,视线也受那些空中光晕和地面色彩干扰。一旦深入,极易迷失方向。”
玉鸣仔细观察着地面和远处的石林,轻声道:“那些水洼颜色有异,恐怕并非善地。那些色彩鲜艳的植物,也多半含有剧毒。而且……我感觉到一些微弱但充满敌意的生命气息,隐藏在这些草丛和石缝之中。”
孙青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银针试探了一下脚边的暗红色杂草,又取了些许泥土和水洼边缘的样本,放在鼻尖轻嗅,脸色微变:“泥土和水汽中都含有混合毒素,能通过皮肤缓慢渗透。这些草……汁液带有强烈的麻痹效果。必须服用避毒丹,并且尽量避免直接接触这里的任何东西。”
侯通则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向前潜行了一段距离,伏在一处土丘后观察了片刻,又迅速退回,脸色凝重:“前面地形复杂,水洼和流沙区域交错,几乎没有成型的路径。而且,我看到一些……像是人类的骸骨,半埋在泥沼里,年代似乎不远。”
众人的心都沉了下去。这千障原,果然是一处绝险之地。
“地图上标记的路径,入口就在这附近。”江长安再次展开那张皮卷地图,仔细比对周围的地形。地图上,从他们此刻的位置,有一条极其模糊的、断断续续的虚线,蜿蜒伸入千障原深处,指向远方。
然而,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任何类似路径的痕迹。岁月的变迁,或许早已将古道的痕迹彻底抹去。
“怎么办?硬闯吗?”赵莽握紧了铜棍,看着前方那片瑰丽而致命的区域,跃跃欲试,又带着一丝忌惮。
江长安沉默片刻,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青鸾身上。自从靠近千障原,青鸾就显得有些躁动不安,时而高飞,时而低徊,清越的啼鸣也带着一丝警示之意。
“青鸾。”江长安轻唤一声。
青鸾闻声,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歪着头,那双灵动的眼睛看了看江长安,又看了看前方诡异的千障原,似乎有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