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两位生客,许心没有耽搁,决定先处理那件相对明确的吉州窑玳瑁盏。
工作台前,灯光调至最佳角度。
许心戴好目镜,神情专注。他先是用软毛刷小心清理掉缺口周围的浮尘,然后拿起小小的手持打磨机,换上最细的砂轮头。
“心哥,这‘掏补’听着就麻烦,你真要给他弄啊?”王天河凑过来看,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店里严禁明火,他只能过过干瘾。
“接了活儿,就得干好。”许心头也不抬,声音平静。
他手腕极稳,打磨机发出细微的“嗡嗡”声,精准地沿着缺口的边缘,一点点地将参差不齐的断裂面打磨平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
“修旧如旧,不只是把缺口填上,是要让它‘活’过来,看不出死痕。”
王天河看得眼花缭乱:“得,您这手艺,我看比那仨在台上表演的强多了。”
许心没接话,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手中的器物上。
打磨完毕,他开始调配专用的填补腻子,颜色必须与盏身的米黄釉色无限接近。他像老中医抓药一样,从几个小瓷罐里取出不同颜色的矿物粉末,加上特制的黏合剂,在玻璃板上一点点混合、调试,不时与盏身原釉对比。
就在他刚调好腻子,准备开始填补时,店门上的风铃又响了。
王天河一个激灵,扭头看去,嘴里嘀咕:“没完了是吧…”
这次进来的,是一位老者。看着约莫七十来岁,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穿着灰色的中式对襟褂子,步履从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他手里没拿包裹,而是直接捧着一个物件,像是个…茶盏的盖子?
“请问,许心许师傅在吗?”老者开口,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王天河赶紧迎上去:“在的在的,老爷子您这是…”
老者目光已经越过王天河,落在了正坐在工作台前的许心身上,笑道:“老朽冒昧来访,是想请许师傅,帮忙看看这个小玩意儿。”他说着,将手中之物轻轻放在了柜台上。
那果然是一个茶盏的盖。胎质细腻,釉色是天青釉,温润如玉,上面有极其自然的开片,如同冰裂。器型优雅,一看就非凡品。但仔细看,盖钮旁边,有一道极其细微的、颜色与周围略有差异的线条,若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许心放下手中的工具,走了过来。他没有立刻去拿那个盖,而是先对老者点了点头:“老先生,您好。”
然后,他的目光才落在那个天青釉盏盖上。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就微微一凝。
他凑近了仔细观察那道细微的线条,又从不同角度看了看釉面的光泽和开片的走向。
看了足足有两三分钟,许心直起身,脸上露出一丝讶异,看向老者:“老先生,您这东西…之前修过?”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抚掌笑道:“哈哈哈!好眼力!许师傅果然名不虚传!没错,这盖儿之前是坏过的,沿着盖钮裂了,后来请人给修上了。”
王天河也凑过来看,瞪大眼睛找了半天,才勉强看到那条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修复痕,咂舌道:“我靠…这修的…跟没修过一样!谁的手艺这么牛逼?”
许心没有回答王天河,而是看着老者,缓缓问道:“之前…是在金陵修的?”
老者笑容更盛,点了点头:“正是。许师傅连这都能看出来?”
许心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盯着老者,一字一句地问道:“修它的人…可是姓墨?”
这话一出,老者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即恢复了自然,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意,他缓缓点头:“不错。替我修这盖儿的,正是金陵墨家的高人。许师傅…认得墨家的人?”
他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喜怒:“听说过。墨门的‘无痕修复’,独步天下,果然名不虚传。”
他指着那道几乎看不见的修复痕:“接口严丝合缝,补釉色泽、光泽与原器浑然一体,连开片的走向都模仿得天衣无缝。若非我对这类修复特别留意,几乎也要被瞒过去了。这手法,确是墨门高手所为。”
老者看着许心,目光深邃:“许师傅对墨门的手段,似乎很了解?”
许心避而不答,反问道:“老先生今日携此物前来,不知有何指教?这盖子既然已被墨门高人修复完美,似乎无需我再画蛇添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