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不知何时走到了许心身侧,她看着那件已然“有主”的罐子,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看来,盯上这件罐子的,不止是你。许心弟弟,你说,这位神秘的买主,是看中了它的‘真’,还是看中了它的……‘故事’呢?”
她的话一下刺中许心的心事。
许心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件青花大罐上。
它依旧静静地矗立在那里,雄浑,磅礴,完美,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更加浓重的迷雾。
主持人似乎为了缓和气氛,笑着说道:“虽然此罐已无缘本次拍卖,但能在此供诸位大家鉴赏,亦是缘分。我们不妨将其视为一场跨越时空的艺术对话,共同品味这永乐盛世的气象。”
众人闻言,虽然心中依旧悻悻,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件可望不可即的重器,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难明的意味。
就在这时,一位一直安静站在人群外围、之前未曾引人注目的老者,却缓缓踱步上前。
他身着半旧但浆洗得笔挺的深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温润而专注,手中拄着一根光润的紫竹手杖,步履沉稳。
他的出现,自带一股沉静的气场,让周围嘈杂的议论声都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老者没有理会众人,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在那件青花大罐上。
他静静地凝视了许久,仿佛在与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进行无声的交流。
良久,他发出一声悠长的、带着无尽感慨的叹息。
“哎……”他摇着头,喃喃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近处几人的耳中,“……多少年了,没见到气韵如此磅礴的东西了。”
刘世轩忍不住停下脚步,看向老者,客气地询问道:“老先生,您也看好此罐?”
老者这才仿佛从沉浸中回过神来,他看向刘世轩和许心等人,微微颔首,目光却依旧舍不得离开那大罐。
他伸出枯瘦但稳定的手指,虚点向罐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赞叹:
“看好?何止是看好!”
“你们看这器型,”他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一种宣讲真理般的笃定
“饱满如鼓腹,雄健似山岳,肩部丰腴,向下渐收,线条一气呵成,毫无滞涩。这不是匠人拉坯,这简直是天地造化之功!捧在手中,便能感受到那股撑开天地的浩然之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罐身的青花纹饰,眼中精光闪烁
“再看这青花!苏麻离青料,发色能浓艳到此等沉静地步,如深海之底,蕴藏万钧;这铁锈斑,黑褐沉沁,深入胎骨,分布看似随意,实则暗合画意,仿佛是窑神爷亲手点染的天机!这画工,携琴访友,山水层叠,人物虽小,神韵俱全,笔意流畅得如同大江奔涌,一泻千里!”
老者的情绪似乎完全沉浸其中,他越说越激动,手杖轻轻顿地
“你们感觉到没有?这东西它不只是一件瓷器,它是有魂的!它站在那里,不用说话,那股子王者之气就压得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永乐盛世,万国来朝,那种睥睨天下的自信和胸怀,全都烧铸在这里面了!”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许心和刘世轩,眼神锐利:“小伙子,你们刚才是不是也在看这东西?告诉你们,别管它最后归了谁,能亲眼见到、亲手摸到这种东西,就是咱们玩古董这行,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这东西,它已经不是‘值多少钱’的问题了,它是镇国之宝的气象!”
老者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酣畅淋漓。
周围原本有些失落和抱怨的藏家们,闻言也不禁重新审视那件大罐,细细品味老者话中的意境,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这位老先生是行家啊!”
“说得太对了!刚才光顾着遗憾没拍到,差点忘了它本身有多震撼!”
“是啊,这等重器,能看一眼,也是幸事。”
王天河听得目瞪口呆,扯了扯周世宏的袖子:“周少,这老爷子……说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好厉害!”
许心站在一旁,心中更是波澜起伏。
这位陌生老藏家的话,无疑将这件青花大罐的地位推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这种发自内心的、基于纯粹艺术和历史价值的赞叹,与他所知的内情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让他心情愈发复杂。
父亲许建安,究竟创造了一件怎样的“怪物”?
它不仅能骗过机器,骗过专家,甚至能如此深刻地打动一位真正懂行的老藏家的灵魂。
刘世轩被老者说得心潮澎湃,之前的失落感竟被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有荣焉的激动,他对着老者恭敬道:“老先生慧眼如炬,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晚辈受教了!”
老者摆了摆手,只留下一句悠长的感慨:
“能见此物,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