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心依旧沉默，换了个角度，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罐身几处磨损较重、露出胎骨的地方。
那里的胎色并非预想的灰白或黄褐，而是一种微微泛红的细腻质感。
他手指在罐底一圈无釉的露胎处反复摩挲，那里的磨损痕迹极其自然，带着常年使用形成的温润感。
突然，许心用小指的指甲，在罐腹一处极不起眼的、被泥垢覆盖的微小磕碰处，轻轻刮了一下。
一小块干硬的泥巴脱落，露出了底下一点点釉色——那并非青白，而是一种极浅淡、温润如脂的白色，虽只一丝，却在晦暗的釉面下显得格外醒目。
许心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他放下手电和放大镜，掏出一张湿纸巾，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罐身大片的泥污。
随着泥垢褪去，那青白釉逐渐显露出来，虽然依旧失光，但釉质本身的那种肥厚、莹润的质感开始隐约浮现。
更关键的是，在罐身一侧，随着泥土擦掉，隐约露出了几道极其浅淡、流畅的刻划花纹痕迹——是几笔简练的水草纹！
“嘿！还擦上了？再擦也是破罐子！”周世宏讥讽道。
但许心没理他，擦拭的动作更快也更仔细。
当罐身大半泥污被清除后，整个器物的气质已然不同。
那敦厚的造型，那肥润失透的釉质，那若隐若现的刻花，尤其是罐底露胎处那种火石红自然老化的特征……
许心停下动作，长长吁了口气，抬头看向周世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带着怜悯的笑容。
“周公子，你刚才说，你捡的漏，总数值个大几万？”
周世宏一愣，梗着脖子：“没错！怎么，嫉妒了？”
许心轻轻拍了拍手中的小罐，声音清晰得让周围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你这两位老师傅，眼光可真‘毒’啊。他们把你眼巴前这个值你那些碗碟十倍不止的‘漏’，完美地忽略掉了。”
“什么？！”周世宏和他身后的两位师傅同时失声。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许心手上那个刚刚还被视为垃圾的罐子上。
许心不慌不忙，将罐子底足亮给众人看：“元代景德镇窑，青白釉刻划水草纹盖罐。胎是典型的麻仓土掺高岭土，淘洗精细，烧成后胎质坚致，露胎处火石红自然深沉。釉是影青釉，失透感强，积釉处水绿色明显。刻花刀法流畅简练，是元末明初常见的民窑精品风格。”
他顿了顿，看向那两位脸色开始发白的“老师傅”，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诛心：
“两位老师傅连元影青的胎釉特点和刻花时代风格都断不明白，就敢说把市场的漏捡完了？周公子，你这学费，看来还得继续交。而且，越交越贵。”
周世宏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指着许心，手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身后那两位师傅，早已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天河此刻腰板挺得笔直，扬眉吐气地大声道：“听见没？周世宏！这才叫眼力！拿你那俩破碗赶紧回家偷着乐去吧！心哥，咱这罐子，真值那么多？”
许心小心地抱着罐子，淡淡一笑：“具体价值还得回去细看，不过，换博古斋那件我看上的东西，绰绰有余了。”
他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周世宏一行人，对王天河说了声“走了”，便挤出人群，朝市场外走去。身后，留下一片惊叹、议论和周世宏气急败坏的跺脚声。
王天河屁颠屁颠地跟上，兴奋得手舞足蹈：“心哥！牛逼！太他妈解气了！你这脸打得，啪啪响啊！今晚必须喝酒庆祝！”
许心看着怀里洗净后越发显得古朴温润的影青罐，嘴角微扬。
这城南大集，来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