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下移,看向底足的露胎处,胎质细腻,修足规矩,款识“大清雍正年制”写得工整有力。
“有点意思……”许心低声自语,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太工整了,工整得像是教科书印出来的,反而少了点雍正官窑那种在规矩里透着的一丝灵秀和不羁。
他不动声色地挪开步子,走向旁边那件“明永乐青花压手杯”。
器型沉稳,青花发色浓艳,苏麻离青的铁锈斑深入胎骨,分布自然,手感沉甸甸的,压手感十足。
许心用手指虚虚环握了一下,感受着杯身的弧度。
然后,他借着调整角度,极快地用指甲在杯身下方无釉的底足边缘,极其轻微地刮了一下。
触感……略有一点“滑”,那种经过人工细致打磨抛光后才有的“滑”,而非自然磨损和氧化形成的温润的“润”。
他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毫无波澜,继续踱步。
目光扫过一幅“宋人佚名山水”,绢色古旧,笔墨苍劲
一件“商周青铜觚”,绿锈斑驳,层次丰富
一对“和田白玉龙凤佩”,玉质温润,雕工古拙……
初看,无一不是开门到代的珍品,足以让任何藏家热血沸腾。
然而,随着许心越看越细,他后背渐渐渗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凉意。
问题就出在“太完美”上。
那幅“宋画”,绢丝经纬的韧性感略欠,墨色沉则沉矣,却少了几分真正千年岁月才能孕育出的那种“吃”进纤维深处的浑厚。
那件“青铜觚”,锈色分布过于“有章法”,仿佛精心设计过的舞台效果,少了些地下埋藏应有的随机和混沌。
那对“龙凤佩”,玉质是好了,但刀工在转折处过于圆滑流畅,隐约透出一丝现代电动工具的“利落”,少了点古砣工特有的那种顿挫和古拙感。
这些东西,单拿出一件,都足以唬人,甚至是高段位的专家。
但它们集中出现,并且都朝着“完美无缺”的方向努力时,就形成了一种微妙的、令人不安的“场”。
这是一个极其高明的局。
制作者绝对是超一流的顶尖高手,深谙各门类古玩的鉴定要点,并且能精准地复现出来,甚至刻意做出一些“恰到好处”的瑕疵。
但它们骗不过一种感觉——那种真正历经数百上千年,在时光长河里自然沉淀下来的、独一无二的“气”。
这种东西,无法量化,无法言传,只能靠无数真品上手养出来的直觉去捕捉。
许心感觉自己的心跳微微加速,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因为一种遇到顶尖对手时的警惕。
他目光扫过厅内那二十多位或沉思、或交谈、或专注看货的客人。
他们衣着考究,气度不凡,显然都是非富即贵的藏界大佬。
但此刻,在许心眼里,他们像是误入精密陷阱的猎物,而布下这陷阱的人,正隐藏在某个角落,静静地等待着收获。
王天河凑过来,激动得声音发颤:“心哥……发,发财了这回!你看中哪个了?咱要不要也……”
许心瞥了他一眼,眼神复杂,轻轻吐出三个字:“再看看。”
就在这时,内厅一侧的门打开了,一位精神矍铄、穿着中式长衫的老者走了出来,正是那位着名的拍卖师赵孟卿先生。
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厅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拍卖,似乎即将开始。
许心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投向刘世轩方才看中的那幅“黄公望风格”的山水立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