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动力舱,就是一个超级大锅炉,几百个锅炉兵在里面,没日没夜地烧。那温度,夏天能把人活活烤熟了。”
“这些,都还能忍。”
林老顿了顿,每一个字都砸在许燃的心上。
“小伙子,你知道我们的舰载机飞行员,在航母上,最怕的是什么吗?”
许燃摇了摇头。
“不是弹射起飞,那个过程很快,几秒钟就出去了。也不是拦阻索降落,那个风险,飞行员在陆地上已经练过成千上万次了。”
“他们最怕的,是航母在高速机动,比如紧急转向的时候!”
林老的眼睛里,迸发出一团骇人的光。
“一艘几万吨的航母,要做一个战术转向,需要动力系统在瞬间爆发出最大的功率!
可我们的蒸汽轮机,它‘反应慢’!
就像一个得了心脏病的老头子,你想让他跑,他得先喘上半天!”
“动力一跟不上,航母的航速就会出现瞬间的、不规则的掉落!
航速一掉,斜角甲板上的合成风速,就会发生剧烈的突变!
可能前一秒还是逆风,下一秒就变成了侧风,甚至顺风!”
“你知道,这对一架正在准备降落的,时速几百公里的舰载机,意味着什么吗?!”
林老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
“那几秒钟,飞机就像一片被卷进洗衣机的树叶,飞行员上一秒还在对准跑道,下一秒可能就被一股妖风,直接吹向大海!什么操作都来不及做!”
“那几秒钟……”
“就是鬼门关!”
院子里,只有风声依旧。
老警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削苹果的动作,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满是沉痛。
许燃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沉重。
他终于明白,这场看似闲聊的“交流”,信息量到底有多大。
林老没有跟他谈任何一个具体的公式,没有给他看任何一份机密的数据。
他只是用最朴素的语言,将华夏海军这支走向深蓝的舰队目前最核心的技术瓶颈,掰开了揉碎了摆在了他的面前。
整个系统的“短板”,不是别的。
正是跳动得不够有力的“心脏”!
林老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仿佛要把积压在胸中几十年的郁气,全部吐出来。
他重新靠回轮椅上,整个人又恢复了枯槁的状态,只有那双眼睛,灼灼地盯着陷入沉思的许燃。
“小伙子,我今天,说了这么多废话。”
“你,听懂了多少?”
许燃抬起头,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清澈。
“林老,我听懂了。”
声音瞬间抚平了院子里所有的沉重与悲壮。
“您前面讲的系统工程,讲的木桶短板,讲的飞行员面临的鬼门关,其实都在说同一件事。”
他看着林老充满期盼的眼睛,说出了让林老等了二十年的答案。
“您不是需要我解决某一个管道垫片,或者某一个具体的转向参数问题。”
“您是希望我……”
“给我们的航母,换一颗‘心脏’。”
话音落下的瞬间!
林振华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颤!
浑浊了几十年的老眼里,瞬间爆开一团惊人的光彩!
他放在轮椅扶手上布满老年斑的手,因为激动剧烈地颤抖起来!
张着嘴,沙哑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激动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英雄迟暮,壮志未酬。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带着这个最大的遗憾,走进那方小小的盒子里。
可今天,这个年轻人,只用了一场几十分钟的时间,就隔着几十年的岁月,隔着无数的技术壁垒,听懂了他内心最深处从未对任何人说出口的最终呐喊!
知我者!
跨越了两代科研工作者的心有灵犀,无需言明的精神传承,比任何军功章都更让他感到慰藉!
而就在这时,许燃的脑海中,困扰无数工程师的巨大难题正在被他分解成一个个最基础的数学模型。
蒸汽轮机……能量转换效率低……热功转换……流体力学……
等等!
流体力学?!涡轮叶片?!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
那个被他扔在电脑角落里,几乎快要遗忘的,“破冰者”项目!
当初,为了解决高空无人机涡扇发动机,在极端环境下,进气道和叶片瞬间结冰的问题,他建立过一个极其复杂的,关于“高湍流状态下,变曲率表面流体相变与热量交换”的数学模型!
那个模型……
从纯粹的数学角度看,一个物体表面,流体在高速运动下,快速“降温”结冰的过程……
和另一个物体表面,高温燃气在高速流动下,对其进行快速“升温”烧灼的过程……
它们的底层数学逻辑,它们的偏微分方程组……
是同构的!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许燃的心底冒了出来。
如果……
如果能把“破冰者”的算法反过来用……
不是防止叶片结冰。
而是……
让涡轮叶片,在足以熔化钢铁的上千度高温燃气冲刷下,实现“永不熔化”的,超高效冷却呢?
是不是意味着,更小,更轻,功率密度更高,反应速度更快的航空发动机技术,可以直接……
降维应用到,舰船的燃气轮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