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体态,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无法支撑她想要表现的“潇洒”。日渐清晰的腰线,走路时连自己都无法完全忽略的、属于少女的轻微韵律,都在无声地宣告着这具身体的“事实”。她想学男同学那样大步流星、不拘小节地走路,却总觉得自己动作别扭;想学他们那样随意地靠在墙上,却会因为胸前那已无法忽视的弧度而感到莫名的尴尬和羞耻。
这种内在认知与外在现实的剧烈冲突,让她每一天都像是在无形的战场上跋涉,疲惫不堪。
这天放学回家,夕阳的余晖将小院染成暖金色。沈雯晴放下书包,径直走到屋里那面有些模糊的旧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烦躁。厚重的衣服让她看起来有些臃肿,而被发卡随意别住的头发,也显得凌乱而无生气。她盯着镜中的自己,越看越觉得陌生,越看越觉得心头那股无名火在往上窜。
一种强烈的、想要打破什么的冲动攫住了她。
她猛地转身,冲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翻找起来。很快,她找到了那把裁布用的、看起来颇为锋利的剪刀。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但动作却没有停下。她回到镜子前,深吸一口气,眼神一狠,抓起一缕垂在肩头的黑发,就要剪下去!
“晴晴!你干什么?!”
一声惊恐的尖叫从门口传来。下一秒,白玲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色煞白,一把死死攥住了沈雯晴握着剪刀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妈……你放开!”沈雯晴挣扎着,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嘶哑。
“你疯了吗?!好好的头发剪它做什么?!”白玲又急又气,声音都在发抖,另一只手用力去掰沈雯晴的手指,试图夺下那把危险的剪刀。母女俩在镜子前无声地角力,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弦。
最终,还是白玲的力气更大,加上沈雯晴心底那丝残存的理智,剪刀“哐当”一声被夺下,掉在了地上。
白玲惊魂未定,看着女儿那双空洞又充满挣扎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女儿这段时间的异常,绝不仅仅是因为天气热没胃口或者学习累那么简单。她想起女儿最近又穿回厚衣服,想起她总是沉默寡言,想起她眼神里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她忽然想起,前几天碰到林薇那孩子,林薇似乎欲言又止地提过一句:“白阿姨,雯晴她……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在学校也……穿得挺多的。”当时她只当是小女孩之间的闲话,没往心里去,毕竟她自己这段时间也沉迷于麻将桌,似乎……对女儿的关心确实疏忽了。
一股强烈的愧疚和担忧涌上白玲心头。她拉着沈雯晴在床边坐下,紧紧握着女儿冰凉的手,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小心翼翼:“晴晴,告诉妈,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还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沈雯晴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白玲以为她不会开口了。
然后,她听到女儿用一种极其轻微、却像锤子一样砸在她心上的声音,喃喃地问:
“妈……我到底是你的儿子,还是女儿?”
白玲的心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沈雯晴抬起头,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里面充满了困惑和一种深切的痛苦,问出了第二个更让她心惊的问题:
“如果……如果我还是‘他’……你们还会……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吗?还是会像……像要求‘他’那样,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当官,做不到……就是没用,就是给你们丢脸?”
这些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瞬间剖开了白玲一直试图回避和掩饰的某些东西。她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看着她身上那件与季节格格不入的厚衬衫,看着她眼中那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沧桑和迷茫……
巨大的心痛和悔恨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呜……”白玲再也忍不住,一把将沈雯晴紧紧、紧紧地搂进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哽咽,带着哭腔,“傻孩子!傻孩子!你是妈的女儿啊!是妈的命根子啊!以前……以前是妈不对,是妈不好……妈不该……不该那么逼……逼……”
她泣不成声,那些关于过往对“儿子”苛刻要求的记忆,如同鞭子一样抽打着她的心。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那道横亘在过往与现在、儿子与女儿之间的巨大鸿沟,以及自己那因性别而截然不同的态度,给这个内心本就经历着惊天巨变的孩子,带来了怎样深重的困惑和伤害。
沈雯晴僵硬地被母亲抱着,脸颊贴着母亲温热的、被泪水濡湿的颈窝。母亲滚烫的眼泪滴落在她的皮肤上,那温暖的怀抱和崩溃的哭泣,像一道微光,短暂地穿透了她内心厚重的迷雾。
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靠在母亲怀里,感受着这份迟来的、或许更多是给予“女儿”的温暖与脆弱。内心的战场并未因此停火,那些关于身份、关于过往、关于未来的迷茫和挣扎,依然存在。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个温暖的、带着泪水的拥抱里,她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脆弱的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