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浸湿了兄弟俩破旧的衣衫,废品站里弥漫的异味似乎也麻木了他们的嗅觉。杨科研靠着对游戏点卡和同学们羡慕眼神的幻想支撑着自己。而杨非凡,则单纯地觉得能跟着哥哥,偶尔得到一句“干得不错”的夸奖,心里就充满了小小的满足,甚至在这种重复的劳动中,找到了一丝奇异的秩序感。
周末,当沈雯晴特意邀请了几个要好的女同学,躲在自己整洁温暖的房间里,拉上窗帘,用Vcd机播放着《魔卡少女樱》光盘,享受着少女间私密的快乐时光时,杨科研兄弟俩正在尘土飞扬的废品站里,挥汗如雨。
动画片里小樱挥舞着魔杖,喊着“封印解除”;废品站里,杨科研费力地剪开粗硬的电缆皮,杨非凡将一个个绿色啤酒瓶码放整齐。两个世界,隔着不过几条街的距离,却是天堂与泥淖的区别。
连续几天的辛苦劳作,兄弟俩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奔波于学校、废品站和周边连队之间,甚至连一些偏僻的垃圾堆都不放过。他们搬运沉重的废铁,拆卸报废的电器,将捡来的瓶瓶罐罐和纸皮分类、捆扎。汗水、污垢、偶尔被划伤的小伤口,成了家常便饭。
最终,当他们将最后一批整理好的废品过秤后,时老板拿着小本子核算:“杨科研,剥铜丝、搬铁件……加起来二十八块五。杨非凡,纸壳、瓶子……十九块三。零头给你们凑个整,一共四十八块。加上前两天剩的,你俩这星期拢共挣了有六十了吧?”时老板一边说着,一边从油渍斑斑的腰包里数出皱巴巴的纸币和叮当作响的硬币。
杨科研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钱,呼吸都急促起来。他几乎是抢一般接过钱,紧紧攥在手心,那坚硬的触感让他激动得手指微微发抖。他没有丝毫犹豫,理所当然地将属于弟弟的那一份也一并塞进了自己贴身的衣兜里,还用力按了按,仿佛怕它长翅膀飞走。
一旁的杨非凡看着哥哥的动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用脏兮兮的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默默站在哥哥身后。
这时老板看在眼里,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吸了口烟,看着杨科研那副护食般的模样,随口问了一句:“科研啊,这钱,是你弟的也你拿着?不带他买点啥?小孩子干几天活也不容易。”
杨科研闻言,身体瞬间绷紧,脸上闪过一丝被窥破的慌乱和强硬的羞恼,他猛地抬起头,梗着脖子,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俺们家的钱都是俺管着!俺弟还小,俺带他去玩就行!不用你操心!”那语气,充满了防御性和一种虚张声势的占有欲。
时老板被他这反应噎了一下,随即无所谓地摆摆手,嗤笑一声:“成成成,你家的钱你管着,俺多嘴了。”他摇摇头,不再理会这对兄弟,转身去忙自己的事了。
揣着这沉甸甸的、浸透着汗水和污渍的六十块钱,杨科研感觉腰杆都硬了不少。他终于可以挺直胸膛,走进那些曾经只能在外面眼巴巴看着的场所!
他先是带着亦步亦趋的杨非凡,冲进了镇上新开的那家游戏厅。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闪烁跳跃的屏幕光效,瞬间吞噬了他们。杨科研豪气地换了一把游戏币,塞给弟弟几个,自己则扑向那台《恐龙快打》的机器。他生疏地摇着摇杆,用力拍打着按键,屏幕里的角色发出“嗬嗬哈哈”的打斗声,这简单的声光刺激让他兴奋得满脸通红,暂时忘却了剥电线时的刺痛和废品站的酸臭。
在游戏厅挥霍掉一部分硬币后,杨科研又拉着弟弟,一头扎进了那家他觊觎已久的“极速网吧”。里面烟雾缭绕,充斥着键盘鼠标的噼啪声和少年们的叫骂。他用剩下的钱开了两台机器,迫不及待地登录了那个名为“傲视☆群雄”的道士账号。当那粗糙而熟悉的像素画面展开,背景音乐响起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找到了真正的归宿。他完全沉浸在了打怪、升级、捡装备的虚拟世界里,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与……幸福。
几天后,沈雯晴“偶然”从母亲白玲和时老板的闲聊中,听到了关于杨家兄弟的近况。
“……那俩小子,能干是能干,就是当哥的那个,把钱掐得太死。”时老板嘬着牙花子,对白玲说道,“挣了六十块钱,弟弟那份也一把抓了,我说了一句,还跟我急眼咧。转头就带着弟弟钻游戏厅、泡网吧去了……唉,到底是半大孩子,挣点钱就管不住手。”
白玲跟着叹了口气:“没爹妈在身边管着,也是可怜……”
沈雯晴坐在里屋,看似在写作业,实则一字不落地听完了外面的对话。她笔下不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如愿以偿的放松。
很好。诱饵起作用了。
那条烦人的“尾巴”终于不见了。他找到了新的寄托——那个充满暴力与虚幻成就感的电子世界,以及支撑这个世界所需的、需要他持续不断付出汗水和劳力的铜臭。
她终于可以暂时喘口气,不必再时刻忍受那如蛆附骨的注视和那令人作呕的讨好笑容。耳边清静了,连窗外北疆带着沙尘的风,似乎都变得不那么讨厌了。
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欲望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很难关上。当游戏里的虚荣需要更多的金钱来支撑,当现实的落差在虚拟的刺激下变得更加鲜明,杨科研那被压抑的贪婪和偏执,只会愈演愈烈。
但至少眼下,她成功地用这沾着污秽的几十块钱,买来了片刻的安宁。她放下笔,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戈壁滩上空那轮渐渐西沉、变得红彤彤的落日,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这场较量还很长,她有的是耐心。而第一步,无疑是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