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乡下劳作的第一夜(1 / 2)

傍晚五点,西斜的太阳依旧毒辣,但比起正午时分那要将人烤化的热浪,此刻的阳光至少带上了一丝疲惫的温柔。棉田里,白色的棉絮在夕阳下泛着金光,本该是美丽的景象,但在这些已经连续劳作七八个小时的学生眼中,这片望不到边的白色海洋只剩下令人绝望的重复和艰辛。

收工的哨声终于响起,尖锐的声音划破沉闷的空气,如同赦免令般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收工了!收工了!

呼喊声在棉田各处响起,带着如释重负的疲惫。

学生们如同被抽去筋骨的木偶,拖着灌铅般的双腿,慢吞吞地朝着田埂边的称重点挪去。空气中饱和着汗臭、尘土和棉花枝叶特有的青涩气味,每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透的校服紧贴着皮肤,勾勒出或瘦弱或微胖的年轻躯体。脸上、胳膊上沾满了灰絮与干涸的泥痕,有些人的手上还贴着创可贴,那是被尖锐的棉壳划伤的印记。

称重处排起了长队,王老师和一个连队的技术员拿着本子和秤,一一记录着每个人的劳动成果。大多数人的拾花兜都远未达到那遥不可及的四十五公斤指标,沮丧的叹息与低声的抱怨在队伍中交织。

下午才十八公斤?完了完了,明天肯定要被骂死了……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看着秤上的数字,哭丧着脸。

我手都快摘断了,怎么才这么点?一个女生揉着酸痛的手腕,声音带着哭腔。

这棉花也太难摘了,叶子还拉手,你看我手上全是血口子。

我腰都要断了,明天还能爬起来吗?

沈文勤排在队伍中段,他的拾花兜看起来比大多数人都要满。轮到他时,王老师看了一眼秤,在本子上记下:沈文勤,你今天一整天52公斤。

这个数字引来周围一阵小小的骚动。在大多数人只有三四十公斤的情况下,这个成绩已经相当突出。王老师难得地露出一丝赞许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

都看到差距了吧?王老师环视着垂头丧气的学生们,第一天不适应,情有可原,但明天必须提起精神,找到方法!现在,排队回驻地!

返程的队伍死气沉沉。夕阳将众人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疲惫刻入每个年轻的脸庞。没有人再有精力打闹说笑,连最活泼的孙小海也耷拉着脑袋,只顾着机械地迈动双腿。汗水顺着鬓角流下,在布满灰尘的脸上冲出几道沟壑。

沈文勤刻意落在队伍末尾,腰背的酸胀与指尖被棉壳反复划破的刺痛阵阵袭来。这一世的身体确实不如前世耐劳,才第一天的劳作就已经让他感到有些吃不消。但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小腹深处那熟悉的、隐隐下坠的胀痛,这感觉从下午开始就若隐若现,迫使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

他微微佝偻着腰,试图缓解那股不适。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前世第一次经历这种疼痛时的恐慌与无助,那时的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而今,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依然令人沮丧。

路边是高大的白杨树,树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投下斑驳的阴影。远处,连绵的棉田在夕阳下泛着金红色的光芒,几个落在后面的学生身影在棉垄间若隐若现。这景象本该是诗意的,但对这些精疲力竭的少年而言,只剩下对休息的渴望。

所谓的驻地,是连队腾空的一间大仓库和几间旧平房。仓库很大,屋顶很高,墙壁上还残留着斑驳的白色涂料,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农具和麻袋。男生们挤在通风的大仓库通铺,简陋的木板床上铺着草席编制的褥子,几十个人将共享这个充满汗味和脚臭的空间。

女生们则分在条件稍好的平房里,虽然也是大通铺,但至少墙壁完整,窗户上有窗帘,地上铺着红砖而非夯实的泥土。空气中还残留着粮食和农具的味道,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构成一种奇特的驻地气味。

沈文勤放下拾花兜和其他工具,没有在仓库多做停留。他穿过喧闹的人群,径直走向连队家属区那排熟悉的红砖房。

李大妈正在院子里喂鸡,看见他过来,连忙放下手中的食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文勤回来啦?快进屋歇歇。晚上就在大妈这儿吃吧,我刚蒸了馍,炒个鸡蛋很快的。

不了大妈,沈文勤站在院门口,声音有些疲惫,我得去食堂和同学们一起吃,晚上再回来住。

李大妈打量着他被汗水浸透的校服和沾满棉絮的头发,心疼地咂咂嘴:你看看你这孩子,累成啥样了。食堂那饭菜能有啥营养?要不我给你留点馍,晚上回来饿了吃?

真不用了,谢谢大妈。沈文勤勉强笑了笑,我得赶紧过去了,去晚了怕是连菜汤都不剩。

他朝李大妈点点头,转身往食堂方向走去。身后传来李大妈的叮嘱:那你自己当心点儿,晚上回来记得把门闩好!

所谓的食堂,其实是仓库外临时搭起的一个大棚子,的冬瓜菜汤,飘着几星油花,硬邦邦的九五大馒头,以及一小碟新添的绿褐色腌豇豆。

又是这汤,跟刷锅水似的。一个女生小声抱怨。

馒头硬得能砸死人。另一个男生用力掰着馒头,结果馒头没掰开,反而从手中滑落,滚到了地上。

那腌豇豆看起来黑乎乎的,闻起来有股浓烈的咸涩味,但在此刻,却成了难得的下饭菜,至少能让人就着把干硬的馒头咽下去。

这豇豆……齁咸。李静小口咬了一口,皱着眉说,赶紧喝了一口汤冲淡嘴里的味道。

有得吃就不错了,旁边的赵强闷头啃着馒头,总比光喝刷锅水强。我听说连队食堂给咱们的预算低得可怜,能吃饱就不错了。

明天我得带点咸菜来。另一个同学说。

沈文勤没有参与讨论,他安静而迅速地吃着,将馒头掰碎泡进汤里,待稍微软化后,就着咸豇豆,努力补充着消耗殆尽的体力。

他注意到林薇和李静坐在不远处的一桌,几个女生围在一起,边吃边低声交谈。林薇偶尔会朝他这边看一眼,眼神中带着询问。沈文勤微微摇头,示意自己还好。

体内的不适感在坐下休息后稍微缓解,但依然存在,像是一个隐秘的提醒,告诉他身体的特殊性。他小心地调整着坐姿,避免压迫到疼痛的部位。

吃完饭,天色尚未完全黑透。落日的余晖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绚丽的橘红色,东边的天际则已呈现出深蓝色,几颗早早出现的星星在空中闪烁。连队的路灯陆续亮起,昏黄的灯光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温暖。

短暂的休息时间,是这群被困在棉田和驻地间的少年们唯一的放风时刻。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去商店!,沉闷的气氛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活络起来。大家纷纷起身,朝着连部附近那几家灯火通明的小商店涌去。

走啊文勤,去商店逛逛!梁栋拍了拍沈文勤的肩膀,听说有新到的泡泡糖和山楂片!

还有游戏机可以玩!另一个男生兴奋地补充。

沈文勤本想留在驻地休息,但体内的不适让他觉得或许走走路会好一些,便点点头:好,一起去吧。

小小的商店立刻被学生们挤得水泄不通。货架上摆着简单的日用品和零食,泡泡糖、山楂片、橘子味汽水、鱼皮花生……对这些平日里零花钱有限的少年来说,这些简单的零食已是难得的享受。

沈文勤被梁栋几个男生拉着,挤进了人最多的一家商店。商店一角,一台连接着电视的天利Vcd正在工作,它集成了世嘉d的硬件,一个家境显然不错的男生正操控着手柄,屏幕上,《战斧》的游戏画面引人注目——肌肉虬结的野蛮人挥舞着巨斧,与骷髅兵激烈交战。

哇!是《战斧》!一个男生惊呼。

这游戏可难了,我上次在游戏厅玩过!

里三层外三层的男生们围着,眼睛紧盯着屏幕,随着游戏的进程发出阵阵惊呼、叹息和建议,暂时忘却了白天的疲惫。

小心后面!有弓箭手!

放魔法!快放魔法!

哎呀,又死了!你这技术不行,换我来!

这Vcd真牛,还能玩黑卡游戏!比红白机带劲多了!

沈文勤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前世他也曾痴迷过这些游戏,在街机厅里度过不少时光。但此刻,身体的隐痛和内心的重负让他很难真正投入进去。游戏的喧闹反而加剧了他某种程度上的疏离感。他感觉自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一边是这些无忧无虑、沉浸在游戏中的同龄人;另一边则是自己,背负着秘密和特殊身份,提前体验着成人世界的复杂与沉重。

屏幕上,野蛮人的角色被一群骷髅兵围攻,血条迅速减少,最终倒地。操控游戏的男生懊恼地拍了下大腿,周围响起一片惋惜声。

让我试试!另一个男生迫不及待地接过手柄。

就在这时,沈文勤感到有人拉了拉他的胳膊。转头一看,是林薇和李静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

文勤,别跟这群臭男生挤了,吵死了!林薇说着,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商店另一头拉,那边在放《情深深雨蒙蒙》,今天刚播出的,一起去看看!

对啊,可好看了!依萍今天要去大上海舞厅唱歌了!李静也附和道,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沈文勤本想拒绝,但拗不过两人的力气,加上他自己也确实不想待在游戏机那边感受那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便半推半就地被拉了过去。

商店另一头的电视机前,是另一番景象。几乎全连队的女生都聚集在这里,叽叽喳喳,热闹非凡。屏幕上,正是当时风靡全国的琼瑶剧《情深深雨蒙蒙》。当看到依萍为了生活不得不去大上海舞厅唱歌,受尽委屈时,女生们发出阵阵同情和愤慨的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