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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泥里生(桥畔送君泥路长)(2 / 2)

昨天的船早就开走了,我们只能去码头坐早班船回嘉兴。轮船摇摇晃晃地走了两个多小时,到东门新洋桥上岸时,唐国强忽然说:刘建华家就在对面春波桥下,要不顺道去看看?

刘建华是我们初中高中的同学,毕业后见到过几次,前面有提过。我们仨互相搀扶着往他家走,他开门看到我们时,眼睛瞪得溜圆,随即笑得露出了大门牙:你们怎么来了?稀客稀客!忙不迭地给我们泡茶,又跑出去买烟,还把家里的瓜子、糖果、花生一股脑全摆出来,小桌子都快堆不下了。

中午在他家吃饭,我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头说:今天说什么也不喝酒了。刘建华却笑:你这是没听说过酒醉还需酒来解说着就出去买了一箱啤酒,绿油油的瓶子在桌上摆了一排。

本来没打算喝,可那啤酒的麦香味飘进鼻子里,肚子里的酒虫像是被勾了出来。我试探着喝了半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竟然觉得舒服多了,头好像也没那么痛了。几瓶下去,晕乎乎的感觉彻底散了,人也精神起来。

正聊着天,刘建华楼下的两个小子跑了上来,一个壮得像头小牛犊,浑身的肌肉鼓鼓囊囊的,另一个瘦高个,眼睛滴溜溜地转。刘建华介绍说,壮的叫毛头,瘦的叫山根子,都是他从小玩到大的伙伴。

一堆人围着桌子吹牛,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力气上。山根子拍着毛头的胳膊说:你们别瞧毛头年纪不大,他可是练石担的,力气大得能扛动二百斤的麻袋。毛头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看我的眼神带着点挑衅。

我那天大概是喝了点酒,脑子有点热,竟然脱口而出:是吗?那咱们比划比划?

毛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容里满是不屑:你?跟我比?他上下打量我一番,我那时确实瘦,穿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胳膊细得像麻秆。

比划就比划,掰手腕怎么样?我心里憋着股劲,别看我瘦,平时隔三差五就练杠铃哑铃,同龄人里掰手腕还从没输过。

山根子在旁边起哄:好啊好啊,让毛头给你露一手!刘建华和唐国强也跟着凑热闹,把长条凳搬到屋子中间。

我和毛头隔着凳子坐下,右手握在了一起。他的手掌又大又粗糙,掌心全是老茧,一使劲,我就觉得骨头都在咯吱响。我数一二三,他盯着我的眼睛,一下就能把你掰倒。

别吹牛。我咬紧牙关,手腕暗暗使劲。

一、二、三!

毛头猛地发力,我只觉得一股巨力涌过来,胳膊差点就被压下去。我赶紧调动全身的力气顶住,额头上瞬间冒出了汗。周围的人都在喊,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我们俩粗重的呼吸声。

毛头显然没想到我能顶住,脸涨得通红,咬着牙一点点加力,可我的胳膊就像钉在了凳子上,纹丝不动。他又试了几次,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我依旧稳稳地扛着,手心全是汗,胳膊酸得快要失去知觉,可就是不肯松劲。

僵持了足足有三分钟,毛头猛地松开手,喘着粗气说:不算不算,你这小身板怎么这么大劲?

我也累得够呛,揉着发酸的胳膊笑:谁说瘦就没力气了?

唐国强在旁边解释:他平时老练杠铃哑铃,力气着呢。

毛头这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眼神里的不屑变成了佩服:行,有两下子,以后再比。

我没接话,心里想着不过是比着玩,没必要这么较真。

没想到没过几天,刘建华就来找我了,支支吾吾地说想借我的杠铃用用。我一听就明白,八成是毛头想练,不好意思自己来借。那副杠铃是我们几个小伙伴好不容易从被服厂翻墙拿出来的,宝贝得很,可碍于老同学的面子,还是借给了他,叮嘱他用完了赶紧还。

刘建华当时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最多一个月就还你。

可他这话,我一等就等了半个世纪。

快五十年了,我搬了三次家,换了很多职业,从青涩少年变成了两鬓斑白的老头,却再也没见过那副杠铃,也没等到刘建华来还。偶尔碰到老同学,聊起这事,大家都笑,说毛头后来靠着那副杠铃练出了一身好力气,还找了个漂亮的女生做老婆。只是谁也不知道杠铃最后去了哪里。

我有时候会想,那副冰冷的铁疙瘩,或许早就被岁月磨去了棱角,锈成了一堆废铁,可它总让我想起那个夏天,想起大桥镇的甘蔗甜,想起姜小燕喝酒时清亮的笑,想起毛头涨红的脸和刘建华拍着胸脯的保证。

那些散落在岁月里的碎片,像埋在泥里的种子,不知不觉就生了根,发了芽,长成了记忆里最鲜活的模样。

七绝·送百康下乡杂忆

汽笛摇波送远尘,

酒酣惊见女中神。

乡途偶较肱间力,

半纪犹存泥里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