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打开盒子,里面是本油坊账册,其中几页果然洇得厉害,“菜籽油”三个字糊成了黑团。苏先生凑过来看了眼,皱起眉:“这纸也不对,油坊的账该用桐油纸,你这是草纸,不洇才怪。”
“桐油纸贵啊。”林野苦笑,“油坊本小利薄,能省就省。”
苏先生没说话,转身从里屋抱出捆纸来,纸页泛黄,边缘却齐整:“这是我用剩下的药纸,浸过桐油,防油防洇,你拿去用。”他又取过那瓶刚调好的冰纹墨,“再把这墨带上,保准你账册清清楚楚。”
林野接过纸和墨,只觉手里沉甸甸的。伙计在一旁急道:“掌柜,账房先生还等着您回话呢,那漏了的油桶到底记在哪页啊?”
苏先生指着账册上最洇的那页:“你看这墨晕的形状,像不像西厢房那棵老槐树?上个月十五你给树浇过油渣肥,那天的账准没错。”
伙计一拍大腿:“对!就是那天!我记起来了,浇完肥还摘了串槐花呢!”
林野望着苏先生,突然明白他为啥能把药铺经营得有声有色——他记的哪是账,是人情世故。就像这冰纹墨,看着是墨,实则是把人与人之间的往来,都凝在那冰纹里,又清又透,一点不糊涂。
夜渐深,林野揣着药纸和冰纹墨往油坊赶,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路过街口的老槐树时,听见树后有人哭,是个小姑娘,怀里抱着个破布包,里面露出半块没吃完的麦饼。
“咋了这是?”林野上前问。
小姑娘抽抽噎噎说,她娘病了,想抓药,可钱不够,药铺的伙计不让她进。林野想起苏先生的药纸,心里一动,把那瓶冰纹墨递过去:“拿着这个去苏先生的药铺,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他会给你娘抓药。”
小姑娘半信半疑地接了墨瓶,林野又从怀里摸出两文钱塞给她:“这是给你买糖的,别让你娘知道。”
看着小姑娘跑远的背影,林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药纸,纸上仿佛也浮出了冰纹,像极了刚才砚台里的图案。他突然觉得,这账册上的字,或许不该只记油多少、钱多少,也该记着,某月某日,曾用一瓶墨,换了个姑娘娘的平安。
这晚的油坊账册上,林野没记油桶漏了多少油,只在空白处画了棵老槐树,树下站着个举着墨瓶的小姑娘。他想,苏先生说得对,好墨得熬,好账,也得带着点人情才能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