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窈！”苏晴立刻扑到床边，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哭腔，“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楚星窈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掀开一条缝。眼神涣散，带着刚经历过巨大消耗后的茫然和迟钝。她似乎花了点时间才聚焦看清苏晴的脸，极其微弱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像是想笑，却没成功，只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气若游丝般的：“……晴姐……”声音沙哑得厉害。
护士熟练地操作着，将楚星窈小心地挪到了病床上，调整好靠背的角度。苏晴赶紧把吸管杯凑到她嘴边，喂她小口小口地喝温水。
禹星野一直站在床尾的位置，像一根沉默的柱子。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楚星窈苍白的脸上，看着她喝水时吞咽的细微动作，看着她虚弱地闭着眼喘息，看着她被汗水浸透的鬓角。他垂在身侧的手，手指蜷了又松，松了又蜷，几次想上前，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一种巨大的、混杂着心疼、后怕和无措的情绪，沉甸甸地压在他胸口。
“宝宝呢？”楚星窈喝了点水，似乎恢复了一丝力气，眼睛半睁着，目光在病房里搜寻，声音依旧很轻，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急切。
“马上送来！护士说洗完澡做好检查就抱过来！”苏晴赶紧回答，替她掖了掖被角，“你先歇着，别说话，攒点力气。”
楚星窈“嗯”了一声，重新闭上了眼睛，眉头却微微蹙着，显然并没有真正放松。
病房里再次陷入一种小心翼翼的安静。只有仪器偶尔发出的轻微滴答声，和苏晴轻手轻脚整理东西的窸窣声。
禹星野终于动了。他走到床头柜边，拿起暖水瓶，往一个干净的盆里倒了点热水，又兑了些冷水，用手试了试温度。然后，他拧干盆里搭着的干净毛巾，走到床边。
苏晴见状，默默地让开了位置。
禹星野在床边坐下。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轻柔，用温热的毛巾，极其小心地擦拭楚星窈额角、鬓边和颈侧的汗。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精密的操作，生怕弄疼了她。毛巾拂过她苍白的皮肤，带走黏腻的汗意。
楚星窈闭着眼，没有动，任由他动作。当温热的毛巾带着他指尖的温度触碰到她冰冷的皮肤时，她几不可察地轻轻喟叹了一声，一直微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
擦完汗，禹星野把毛巾放回盆里。他看着楚星窈依旧苍白紧闭的眉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伸出手，极其轻缓地、带着一丝试探的意味，用指腹的侧面，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放在被子外面的、冰凉的手背。
那触碰很轻，像羽毛拂过。
楚星窈的眼睫颤了颤，没有睁开眼，但那只被他碰触的手，却极其缓慢地、带着虚弱的力道，轻轻翻转过来，手心向上，然后，几根冰凉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却带着一种全然的依赖，勾住了他的食指。
就那么轻轻地勾着。
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禹星野的鼻尖。他反手，立刻将那只冰凉纤细的手，整个地、牢牢地包裹进自己宽厚滚烫的掌心。力道有些大，像是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浓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汹涌的情绪。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像一座沉默守护的山峦。
时间在无声的相握中流淌。病房里很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护士抱着一个襁褓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宝宝来了，妈妈看看？”
几乎在听到“宝宝”两个字的瞬间，楚星窈一直紧闭的眼睛倏地睁开了！虽然依旧疲惫，但那眼神瞬间被点亮，充满了急切的光芒。她甚至想撑起身子。
“别动！”禹星野立刻按住她的肩膀，声音低沉。
护士已经走到床边，小心地将那个淡蓝色的襁褓放低，凑到楚星窈眼前。
楚星窈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住。她看着襁褓里那张依旧皱巴巴、红彤彤的小脸。小宝宝似乎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身上带着淡淡的婴儿香。此刻他闭着眼，小嘴微微嘟着，睡得正香，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出小小的阴影。小小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搁在腮边。
和刚才在产房门口惊鸿一瞥的委屈模样完全不同，此刻的小家伙安静得像个小天使。
楚星窈一眨不眨地看着，苍白的脸上像是被注入了生命力，一点点焕发出柔和的光彩。她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那笑容虚弱却无比真实，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满足和惊奇。她伸出没有被禹星野握住的那只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宝宝握紧的小拳头。
那触感温热、柔软，带着鲜活的生命力。
“宝宝……”她喃喃地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眼眶迅速泛红，水光氤氲。
“要不要抱抱？”护士笑着问。
楚星窈用力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护士小心地指导着，将襁褓放进楚星窈的臂弯里，帮她调整好姿势。楚星窈有些笨拙地、却无比珍重地用双臂环住这小小的、柔软的生命。她低下头，脸颊轻轻贴了贴宝宝温热的小额头，鼻尖萦绕着那股纯净的奶香。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滴在淡蓝色的襁褓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好小……”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一直守在旁边的禹星野，声音带着哽咽，又带着初为人母的、无法形容的喜悦，“也好软……”
禹星野的目光从楚星窈带着泪光的笑脸，移到她臂弯里那个沉睡的小生命上。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微微俯身的姿势，一只手还紧紧包裹着楚星窈的另一只手。
看着那个占据了他妻子全部视线和心神的小东西，看着楚星窈脸上那陌生又无比动人的温柔光辉，禹星野心里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初为人父的奇异震动，有看到母子平安的如释重负，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好像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被这个小东西猝不及防地、理所当然地分走了大半。
他抿了抿唇，目光落在宝宝皱巴巴的小脸上，眉头习惯性地又蹙了起来，像是在评估一件棘手的任务。憋了半天，他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带着点自己也说不清的别扭：
“……嗯，是挺小。”声音闷闷的。
楚星窈所有的心神都在臂弯里的小生命上，根本没注意到丈夫语气里那点微妙的情绪。她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宝宝柔软的小脸，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宝宝，我是妈妈……”
禹星野看着妻子完全沉浸在和儿子的初次“对话”中，再看看那个闭着眼、睡得浑然不知的小东西，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感更重了。他动了动被楚星窈勾住的手指，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楚星窈这才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还带着幸福的红晕，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你看他的睫毛，好长……像你……”
禹星野的目光顺着她的话落在宝宝的眼睑上。那两排浓密的、湿漉漉的睫毛，确实……有点眼熟？这个认知让他心里那点别扭奇异地消散了一些。他清了清嗓子，身体又往前凑了凑，离那襁褓更近了些。一股纯净的奶香混合着楚星窈身上淡淡的汗味和血腥气钻入鼻腔。
他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能轻易拆卸精密仪器的大手，此刻却显得有些笨拙和迟疑。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悬在宝宝握紧的小拳头上方，犹豫着，像是在接近一件价值连城却又无比脆弱的易碎品。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用自己粗粝的食指指尖，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宝宝那粉嫩娇软的手背皮肤。
触感温热，细腻得不可思议。像碰触到一朵带着露珠的、最娇嫩的花瓣。
就在他指尖碰触到的瞬间，襁褓里的小宝宝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小身体极其轻微地扭动了一下，一直紧握的小拳头，竟然松开了些许！
那小小的、粉嫩的、带着天然褶皱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地搭在了禹星野那根带着薄茧的、僵硬的食指上。
极其微弱的触碰。
像一片羽毛飘落在指尖。
禹星野的身体猛地一僵！整个人如同被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贯穿！
他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瞪着自己那根被搭住的食指。宝宝的手指那么小，那么软，甚至没有什么力气，只是那么随意地、无意识地搭着。可就是这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触碰，却像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精准地撞在了他心口最坚硬也最柔软的地方！
一股汹涌的、滚烫的热流，毫无预兆地、排山倒海般从心脏深处炸开！瞬间冲垮了所有刚刚筑起的、别扭的堤防，蛮横地冲上他的眼眶，灼热滚烫！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哽在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破碎的抽气声。高大的身躯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仿佛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情感冲击。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可那根被宝宝柔软小指搭住的食指，却像是被焊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他只能僵硬地维持着那个姿势，低着头，浓密的睫毛疯狂地颤抖着，试图掩盖眼底汹涌而出的滚烫湿意。
原来，这就是初啼的重量。
不是声音的嘹亮，不是体重的数字。
是生命初次触碰时，那无声的、却足以撼动灵魂的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