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
整齐划一、沉重如鼓点的脚步声响起。一队修士自舱门内鱼贯而出,沿着从舰体放下的宽阔金属舷梯,踏上了灰藻集那由粗糙礁石和朽木搭建的简易栈桥。
一共十二人。清一色的玄色劲装,材质似绸非绸,隐隐流动着细碎的银色星芒,勾勒出精悍的身形轮廓。左胸心脏位置,以银线刺绣着清晰的星海盟徽记——星轨环绕的浪涛。
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一张覆盖住口鼻的银色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双眼睛。眼神锐利、冰冷、毫无情绪波动,如同打磨过的寒冰,扫视之处,空气都仿佛降了几度。
为首一人,身量颀长挺拔,步伐沉稳如山岳。他并未佩戴面具,面容冷峻,线条如刀刻斧凿。一头黑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锐利如鹰隼的双眸。他玄色劲装的肩部、袖口和前襟边缘,多出了几道更加繁复、如同星辰轨迹般交错的银线纹饰,彰显其统领身份。
他身后半步,紧跟着一个身材略矮、气息却更为阴柔的副手。此人同样未戴面具,面皮白净,嘴角习惯性地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眼神却如同隐藏在深海岩缝中的毒鳗,灵活而冰冷地在混乱的灰藻集各处扫视,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这队修士甫一踏上栈桥,肃杀凛冽的气息瞬间席卷了整个码头区域。原本在附近无所事事的散修、海族,纷纷低下头,下意识地向后退缩,让开一条宽阔的道路。无人敢直视那为首统领冷冽的目光。
“是‘冷星’岳峙!”有人用气声惊恐地低语,声音淹没在死寂中。
岳峙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灰藻集那如同蜂巢入口般的下层区域。
他的目标明确——管理这片混乱地带的核心枢纽,“集管处”所在的巨大礁石平台。
胡龙象混在栈道边缘阴影里涌动的人群中,如同礁石缝隙间一尾不起眼的游鱼。
他收敛了所有外放的灵力波动,连骨骼深处那层淡金微光也彻底内蕴,只余下最普通的筑基修士气息。目光低垂,只用眼角余光冷静地观察着那支如寒冰利刃般切入灰藻集的队伍。
岳峙的脚步声在粗糙的礁石地面上敲击出清晰的回响。他走到集管石屋前。那个曾经在胡龙象面前懒洋洋剔牙、收取灵石时市侩精明的中年集管汉子老鲨,此刻早已惶恐地站在门口,腰弯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上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岳…岳统领…”老鲨声音发颤。
岳峙甚至没有看他,冰冷的目光越过他的头顶,扫视着石屋周围混乱的景象,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所有细微的杂音:“编号‘亥七’小队,成员涂七、赵墩、马三。逾期限期未归,无报备。其所属身份玉牌,于三十二日前,在海狼礁区域被灵力激活。”他略作停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此地,乃其最后记录点。人,或牌,踪迹。报。”
老鲨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声音带着哭腔:“回…回禀统领!小人…小人真的不知啊!涂七那三个混球,向来独来独往,专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从…从不跟小人说行踪!这都一个多月没见他们人影了…海狼礁?那地方除了石头就是毒蛇…谁…谁会去那儿激活他们的玉牌…”他语无伦次,极力撇清关系。
岳峙身后的白面副手忽然上前一步,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些许,眼神却愈发阴冷。他并未理会老鲨,目光如同灵活的毒蛇,扫过石屋前几个噤若寒蝉、穿着靛蓝鱼皮甲的底层守卫,声音轻柔却带着寒意:“涂七他们,最后在集里露脸,是什么时候?跟谁有过接触?说过什么?哪怕一个字,想起来,说出来。”他目光最后落在其中一个守卫腰间的鱼皮腰牌上,声音更轻,却寒意更甚,“还有,最近海狼礁方向,可有什么‘不安分’的人来往?若有隐瞒…星狱里的‘蚀骨星砂’,滋味可不好受。”
被点到的守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哆嗦着嘴唇:“大…大人!小的…小的最后见涂老大…是…是一个半月前!就在…就在嘘说…说发现了一只大肥羊…独个儿的…要发笔横财…然后就…就再没见过了!海狼礁…小的真的不清楚啊大人!”他竹筒倒豆子般说完,几乎虚脱。
“肥羊?海狼礁方向?”白面副手低声重复,阴柔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密密麻麻、惊恐不安的人群。那目光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在每一个陌生的面孔上停留一瞬。
胡龙象感到那目光如隔着攒动的人头,若有若无地从自己这个方向拂过。他心跳平稳如常,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整个人的气息彻底融入周围惊惶散修的氛围里,毫不起眼。
岳峙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守卫的供述只是无关紧要的风声。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一枚形制古朴、非金非玉的黑色令牌凭空出现在他掌心。令牌正面,浪涛翻涌;背面,一个血红的“律”字触目惊心。
涂七小队,逾期失联,未按规定报备,疑遭不测。岳峙的声音不高,却如清晰地穿透了整个码头区域,星海盟律令:灰藻集即刻起,许进,不许出!所有近两月内抵达此集、且无法提供明确担保或经核实身份的修士,限一日内至集管处登记报备,接受问询!
知情不报、隐匿嫌犯者,同罪!违令者,杀!
最后那个“杀”字,如同重锤敲击,震得人心胆俱裂。栈道上拥挤的人群死寂无声,连呼吸都竭力压抑。
胡龙象背靠冰冷粗糙的礁岩壁,整个人如同沉入深海的礁石,气息收敛至最低点,混在惊惶不安的人群里毫不起眼。
他眼睑低垂,只用眼角最冷静的余光,锁定了栈桥尽头那两道玄色的身影——岳峙和他身边那白面毒蛇般的副手。
混乱的退潮中,一道身影却逆流而上,带着一股蛮横的焦躁。此人身材高大,玄色劲装与巡星卫制式相仿,只是肩袖少了几道繁复的银线纹饰。他脸上覆盖着与其他队员相同的银色面具,但露出的那双眼睛却燃烧着毫不掩饰的戾气与不耐,
与岳峙的冰寒截然不同。他几步冲到岳峙侧前方,动作带着一股被骄纵惯了的莽撞。
“大哥!跟这群下贱胚子废什么话!”他声音透过面具传出,瓮声瓮气,却透着灼人的火气,“涂七那三个废物,死了活该!八成是被哪个过路的硬茬子反杀了!玉牌激活?指不定就是凶手想看看战利品!依我看,把这破集子里所有新来的、没担保的杂碎,全他妈抓起来扔进‘星狱’!剥皮抽筋,搜魂炼魄!不信问不出东西!耗在这里,平白让海蛇盟的杂种看笑话!”他一边低吼,一边暴躁地扫视着栈道上瑟缩的人群,目光所过之处,修士们无不深深低下头颅。
岳峙冷峻的侧脸线条没有丝毫松动,甚至没有瞥一眼身旁躁动的弟弟岳峥。他周身的气息依旧沉凝如山岳,那是一种对自身掌控力绝对自信的冰冷。
白面副手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却加深了,眼神在岳峥和惶恐的人群之间微妙地滑动了一下。
胡龙象的心沉静如古井寒潭。他悄然移动,借着人群的掩护,向着通往更高处栈道的阴影退去。每一步都轻捷无声,如同在刀锋上行走的狸猫。指间,一缕比发丝更细、色泽暗沉如深渊玄铁的魔丝无声凝聚,引而不发,他需要离开这片即将被严密控制的码头区域,回到上层洞府区的复杂迷宫中去。
就在他即将融入更高处栈道入口那片相对昏暗的阴影时——
“你!站住!”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自身后炸响,带着浓重的怀疑和居高临下的审视。是岳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