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跑回来？这往后可咋整……”
那些压低的议论，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往耳朵里钻。小丽和心萍的脸色都很难看，低着头快步走。我心里憋着一股火，为慧萍姑不值，也为这世道对女人的苛刻感到愤怒。
放学后，我绕到小丽家附近。她家房门紧闭，院子里静悄悄的。我犹豫了一下，没敢进去。现在过去，怕是会给她家添麻烦。我看见心萍偷偷从后门出来倒药渣，她看见我，冲我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我别过去。
又过了两天，听说慧萍姑能勉强坐起来了，但精神还是很差，怕见人，听到一点动静就受惊吓。小丽偷偷告诉我，慧萍姑身上好多旧伤新伤叠在一起，青紫得吓人。
我心里惦记着，趁着中午放学，路上人少，我飞快地跑回山洞，从藏钱的小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数出几毛钱——这是我卖了好几次山货才攒下的。然后我跑到冉家小卖部，咬牙买了两颗水果糖，又用剩下的钱，买了十个鸡蛋。这东西金贵，我自己都舍不得吃，但想着慧萍姑需要补身子。
我提着用旧布包好的鸡蛋和糖，像做贼一样溜到小丽家后门。轻轻敲了敲，是心萍来开的门。她看到我，愣了一下，赶紧把我拉进去，迅速关上门。
“你咋来了？”心萍小声问。
“我给慧萍姑拿点鸡蛋。”我把东西递给她，声音也放得低低的，“她好点没？”
心萍接过东西，眼圈有点红：“比前两天强点，能喝点稀饭了。就是……不怎么说话，老是看着窗外发呆。”她顿了顿，“平萍，你有心了。”
“这有啥。”我摆摆手，“糖给慧萍姑甜甜嘴，鸡蛋煮了吃，补身子。”
正说着，里屋传来一点轻微的响动。心萍示意我等等，她掀开布帘子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她出来，低声说：“我四姐听说你来了，让你进去一下。”
我心里有点紧张，跟着心萍走进里屋。屋里光线很暗，窗户用旧床单遮着大半。慧萍姑半靠在床上，身上盖着打着补丁的被子。才多久没见，她整个人瘦脱了形，脸颊凹进去，眼窝发青，眼神空洞洞的，没有一点神采。看到我，她嘴角努力想扯出一点笑，却比哭还难看。
“平萍……”她声音哑得厉害，像破风箱。
“慧萍姑。”我走过去，站在床边，不知道该说啥好。以前那个爽利爱笑的慧萍姑，好像被那个技术员打没了，只剩下眼前这个脆弱得像一张纸的人。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心萍放在床头的那包鸡蛋和糖，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滚了下来，顺着苍白消瘦的脸颊往下淌。她没哭出声，就是默默地流眼泪。
我心里酸得厉害，赶紧说：“慧萍姑，你别哭，好好养身子，娃娃要紧。”
她抬起颤抖的手，想拉我，又缩了回去，只是喃喃地说：“……还不如……不如当初不嫁……”
一句话，说得我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那个曾经对婚姻充满期待的慧萍姑，现在只剩下满心的悔恨和绝望。
我不敢多待，怕引得她更伤心。又说了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宽慰话，就赶紧出来了。走到院子里，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我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跟我的心情一样。
牛日的世道！好好一个人，硬是被折磨成了这样。
回去的路上，我脚步格外沉重。慧萍姑那双流泪的、空洞的眼睛，一直在我眼前晃。我摸了摸怀里那个雪花膏盒子，冰凉的。我想，慧萍姑以后，大概再也用不上这么香的东西了。
山还是那座山，路还是那条烂路。我踩着硌脚的石头往前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读书，认字，长本事。我唐平萍，绝不要走慧萍姑的老路！绝不！
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像石头下的草芽，顶着沉重的泥土，拼命地想往有光的地方钻。